金盏这里提的二姐,就是李家二姑娘丽娘,五年前被李妈妈以三百六十两子嫁去了外省,做了个绸缎商人的外室。也正是借着这份银钱,李妈妈才搬到了腊梅巷中独门独院的居住。 玉娘同这位二姐相处时日不多,毕竟她买来那会没多久人就嫁走了,算起来自己还是顶她的空呢。 只偶尔看着她陪绸缎商人来清平县内歇脚的时候见见面,不过待上一两晚就走,实在没有什么闲谈的机会。 清平县地处大运河边上,城门外五十里就是运河码头,凡是过往行商要去京中,都会路过此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要不,一个小县城哪来的百花十街、花娘游莺。 在玉娘模糊的记忆中,只依稀记得这位二姐回来时的行动,确实风风火火的不扭捏装相,说话也高声响语,和一贯为人谨慎小心的玉娘大不相同。 却不想今日金盏拿自己同她相提并论夸赞起来。 玉娘没高兴,反而抿齿紧咬起唇来,开始反思起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捋到最后,不禁哀悔一声,自己还是太显眼了。 许是四姐跳槽带来的紧张感太重,以至于她也压制不住躁火,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亦或是真觉着家里只能依靠起自己和福娘,有了底气,以至于她方才那样呵斥伙计、傍晚时分周转张家,外人看来好威风好利落,却忘了李妈妈心里该是怎么想的。 是觉着自己这个女儿果然得力,关键时候能撑得住家门,还是觉得自己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心眼鬼,往日本分都是装出来哄人的,俨然下一个四娘? 玉娘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可她实在无法,身家性命全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是容不下一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蠢人的。 春夜寂静,玉娘睁着眼望着床帐毫无睡意,她有心想学着电视剧里那样去李妈妈卧房外偷听些动静,总觉着李妈妈和鲁婶两人半夜会说些关于自己的心里话,可耳边紧挨着的就是福娘那熟睡的呼吸声。 两人挤在一张木床上歇息,外出那样的大动静是瞒不住人的,万一再闹出些是非来更麻烦。 电视剧里出了差错总能推脱躲过去,可现实中出了差错呢。 玉娘眨眨眼,放弃了自找死的想法。仰头望去,木床上的帐幔是旧年四姐那换下来的。 原本葱绿的颜色已经泛起了灰,倒是上面绣着的蝶恋花纹样还在,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绣的,蝴蝶绕花飞行展翅,动作栩栩如生,玉娘只隔着月色都能看清,怪不得李妈妈舍不得折卖,复又挂在她们的床上了。 是了,玉娘心想,连床帐子还有些用李妈妈都不会丢弃,何况是我这么一个能生财会管事的女儿呢。
第7章 困境 许是心里惦记着事,等到了窗外日光透进内室时,玉娘倒比躺在床外侧的福娘早醒来,可惜她赖不得床,外头还有一大摊子的麻烦事等着她呢,这事不解决,她就是想安睡都难。 早春还是遗留了些寒冬的凛冽,玉娘没披衣裳就起身,不自觉就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将架子上的短袄披上,挪动着身子开始倒水洗漱。 多亏临睡前烧的那一壶大茶水,到现在虽说已经冰凉,可到底没结冰,玉娘凑合着还能用,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事把金盏叫起来干活。 论岁数她比妹妹福娘都还小呢,要是换成上辈子,才读小学三年级,玉娘平常使唤她都有些不落忍,还是让小孩再睡会吧。 只是用冷水洗漱实在难熬,直到外头鲁婶子都来小院敲门了,玉娘才堪堪整理完面容,连衣裳都还没换呢。 她正要答应着去开门,身后福娘却突然跳下床来拉住了她,手指头杵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面色凝重道:“五姐,你来红了。” 来红,对于花娘们来说,算得上是件人生大事,这意味着果子成熟,可以采摘了。 稍微讲究一点的花楼里,姑娘们都是要捂到来红了才开始见客,这倒不是那些做妈妈的心善,而是这样命能活得长些,挣得银钱更多。 李妈妈虽然不像寻常妓馆那样招揽客户走量,可女儿来红之后,她也该开始挑选合适“女婿”,为自己挣上一笔养老钱了。 偏生是这个时候!偏生是这个时候! 玉娘牙关紧咬,怪不得她从昨天起就身子难受,原来是初潮将至,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李妈妈这会子正生病,家里乱糟糟的又没了生计,自己现在来红,不是正好提醒李妈妈,她这还有个闺女可以推出来打擂台吗。 外头运河还冻着不能通行,商人们自然不会来,县里的公子哥们呢,还年轻的耐不住烦闷外出寻乐去了,略有些年纪的也有了几房妻妾。 除开他们,剩下有财力梳拢她的,还能是谁。不外乎那些个有毛病爱折腾人的,亦或是胡子花白了取向变冭的,矮子里面挑将军罢了。 还没等玉娘反应过来,福娘推搡着她就往床边走,“别愣着了,快把下衣脱了换给我,咱们里头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别人看不出来。” 说着就叉手将两人裤子解下准备换上,玉娘往底下一看,果然见自己裤子上点点血迹,只是已经干涸,显然分量极少,以至于她醒来时都没发现异常。 “你这是……”玉娘还有些难以置信,她不信福娘不懂来红了对花娘的意义,哪怕李妈妈是她亲娘。 福娘却已换好了裤子卧在了床上,摆手语气轻松道:“这有什么,我帮不上别的忙,躺床上休息总还是能的,你快收拾好开门,别让鲁婶生疑。” 说完就学着她娘昨晚上的模样,也开始诶哟起来,配合着她那雪白的脸,倒真有几分说服力。 玉娘也不在这个时候拖沓,领了福娘的情就赶忙换好衣裳开了门,朝已经喊了好几声的鲁婶忧心道:“婶子快瞧瞧,六妹说她肚子难受,才起来就喊疼。” 比起干粗活肌肉壮硕的刘妈,鲁婶身形就苗条多了,她是跟着四姐常出门见人的婶子,脸上常带着笑,看着和气,行事却很利索。 进屋先是问了福娘几句,又翻开被子瞧了瞧,确认之后才喜气洋洋恭贺道:“不是什么病,是咱们六姐成人了,这是好事。等回头烫一壶吴宫黄酒,加些蜜糖喝了就不疼了,之前姑娘们来时都是这样好的。” 话是这样说,可在玉娘记忆里,酒有活血功能,除非喝醉死过去,不然对解痛无半点作用,甚至于还会加重肝脏负担,哪里就好。 所幸福娘眼下没来,大冷天的少喝点酒也无碍,横竖不出屋子吹风,能瞒过家里人就行。 正房里李妈妈还在安睡,玉娘也不敢打扰,只和鲁婶去了右边的书房,当着她的面拿黄铜钥匙开了柜,取出了底下账本。 亮格柜中间还有个能拉出来的抽屉,内里是系上了绳子的两吊钱,边上木匣子里还有散开了的一两百枚铜钱,抽屉最里面是用红布包裹齐整的三锭银元宝,上面还盖着东德昌金银铺造的五两印,并十几颗用剪子剪碎了大小不一的小银角。 “怎么就这些了!”玉娘从上到下摸看了个遍,差点把柜子给拆了还是有些难相信,这可是整个院子的家底,统共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两银? 噢,郑婆子昨天倒是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就在边上放着。 可玉娘仔细瞧了,那四锭都是私人偷铸的元宝,灰突突还泛着红,一看就知道往里边掺了铜锡,成色顶天了也就七八成,折价只能算作十四十五两的样子。 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两,李家院子如今六口,人吃马嚼的能撑多久? 怪不得李妈妈这么放心将钱柜钥匙交给她不怕人跑呢,三十多两可不够她活一辈子的。 鲁婶子是知道家底的,闻言不由得苦笑道:“五姐您怕是忘了,年前四姐不是惹了孙大爷生气,连元宵也没来过,少了好一笔进项。咱们院支出结账又都是按三节走的,年节才结得账,哪有多余的空。” 说到这,她瞅了瞅玉娘,“年底那会倒是有银子,可妈妈前段时间才给姑娘们做了新衣裳,四姐要参加宴席又特意打了几样新首饰。” “原本妈妈想着是把旧几样拿到金银铺去换款式的,可县丞黄老爷这几日下的席面,他是四姐才搭上的新客,万万不能怠慢,妈妈便吩咐了我去买时新的。我昨天去东厢房看过,首饰全带走了,连新衣裳都只剩下两件,下剩全是去年旧的……” 旧衣裳虽然也能当钱,可当铺哪有不压价的,与其折半,还不如修改修改尺寸,留着给她们姐几个穿呢,好歹也能充充场面,能穿出门的衣裳可都是好料子刺绣。 这一来二去的,支出的多,进来的少,家里可不就剩这么点银钱了,就这还没算上李妈妈今后买药看病的花费呢。 “要这么说,端午节时,咱们还得一次结交四个月的账?”玉娘搬来账簿,心里只想叹气,好家伙,合着连三十多两都没到,恐怕半年都未必能撑得过去。 她还是乐观了。 翻开账簿一瞧,账上家里吃的是二十八文一斤的细米,二十文一斤的白面;喝的是九十文一斤的片茶;烧的是三十文一斤的黑炭;点的是十三文一根的红烛,还不算额外的酱醋茶菜,时不时的鸡鸭鱼肉,供佛的新鲜果子,日常的棉布手帕,炙手熏衣的香料,雇人的月例银子…… 玉娘是学过打算盘的,这会拿起算盘珠子霹雳啪啦一算,顿时觉得头疼。 这里笼笼统统每月就要花上七两九钱,照这个花法,今年端午就可以和清平县人说再见了,李家上下包括大水缸里那两条鱼全都得饿死。 到那时候,别说她了,连福娘都躲不过去。 改革,必须得改革! 玉娘大刀阔斧的开始缩减用度,米面没必要挑那么好的,大冬天的鲜鱼也可以撤下,茶叶上好的留着待客,她们喝点散茶也行。 至于供佛的水果,玉娘犹豫片刻,干脆缩减到了三个,等撤下了六人平分,一人半个也算是补充新鲜维生素了。 这可不能怪她不心诚,她打穿过来时就时常祈求菩萨能帮她再穿回去,只是求了这些年也没个回应,想来是得靠自己了,想想也是,真要是有神佛,这年头求他拜她的有多少,救得过来么。 人还是得自救啊。
第8章 大夫 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玉娘才把账簿给理清楚,那边厢李妈妈也已经醒了,刘妈在抬水,鲁婶忙帮着伺候,见里面挤得很,李妈妈就没让玉娘进去,隔着门与她说话。 只是似乎病得还是很重,鲁婶从屋里出来时面色担忧道:“五姐,要不还是去请下处的许大夫过来瞧瞧吧,我看妈妈的病实在不小。” 鲁婶是李妈妈落户到清平县后雇来的人,距今已有七八年了,待在李妈妈身边的时间比玉娘还要长些,感情自不必多说,每月雇银也是院里最高的,足有一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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