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虽说失败了、没让林家马车摔下去,但起码不留痕迹,哪怕衙门怀疑他,也不会有收获。 可他,竟然留了这么多把柄? 怎么哪哪都不对! 石杰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直磕头。 国公爷说得明明白白,倘若堂审时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就得由他把事情都揽下。 “是小的错了,”他喊着,“小的想取水泡茶,没想到半道上水桶翻了,水都漏在地上了。真不是有心设计诚意伯府,实在是没想到路上结冰会影响马车。小的有罪,小的没有及时清理地面,小的……” 边上,林珣脸色沉沉。 自家被如此算计,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 要不是牛伯本事好,昨儿指不定就…… 许国公府不要脸、不要皮,林珣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认下,但这推诿的话术,让他实在烦躁。 林云嫣偏转过身子,低声与林珣说了几句。 林珣颔首。 而后,他抬声与许国公喊话。 “那么难喝的泉水,拿来泡茶?贵府吃茶的品味,着实是想恭维都无从恭维起,”林珣嫌弃极了,“许国公既然要编故事,不如编些更说得通的。” 许国公没有搭腔。 咬死意外,咬死是石杰独行,抓住这两点,绝对不能被诚意伯府带偏了。 许国公不上钩,可水里的鱼却不少。 条条肥美。 廖子挤在人群里,尖声尖气:“不泡茶,说不定能拿来洗澡。哎呦,别是上回叫火熏了屁股,这回有备无患?我说苏公子,与其怕火熏,您有钱有势的,找几个玩得起的嘛!” 话音一落。 哄堂大笑。 单慎看着底下热闹,哭笑不得。 虽说,公开堂审案子就是这样,京师里还算有规矩些,地方上的小衙门更是热闹。 地方不大,很多时候办的是鸡毛蒜皮的事儿,越发引来乡里乡亲的围观。 单慎以前听外放的友人说过不少,彼时感叹京城老百姓还是畏惧衙门,不愿来围观的。 现在想来,还是因为不够热闹。 只要热闹够好看,一样能人挤人。 毕竟,犯事的人才要挨骂,听个热闹又不会被抓起来。 惊堂木拍了三拍,都没有止住这哄笑议论之声。 苏轲在笑声里摇摇欲坠,想到那日的烟熏火燎,情急之下分不清男女衣裳,被满大街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以及那稚嫩童声的一声喊……
第204章 公道自在人心 血气奔涌着,冲入了被冷风吹得发麻的脑袋。 轰的一声,苏轲只觉得炸开了似的。 那些议论之声时远时近,恍恍惚惚地,他时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时而又觉得无比清晰。 反反复复间,他如一张烙饼,被翻过来、翻过去,翻得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无法再克制自己。 “胡说八道!欲加之罪!” “你们顺天府,靠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来陷害我!” “你们收了诚意伯府什么好处?贪官!昏官!” 啪—— 这一下,惊堂木拍得又重又响,衙役们敲打着杀威棒,长长喊着“威武”。 单慎一双锐利的眼睛沉沉盯着苏轲,沉声道:“欲加之罪?编排鬼话? 今日这么多百姓来听堂审,人证说了什么,你和你的小厮又说了什么,他们信谁的? 他们信不信诚意伯府的马车险些出事、仅仅是意外,是你家小厮不小心造成山道积冰?” “不信!”廖子喊着,“茶博士说故事都没有这么巧的!”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上。 看热闹本就不嫌事大。 衙门的证据确实没有那么严丝合缝,可大伙儿有耳朵有眼睛,能判断! 这苏轲有明确的动机,且行事不端正,他家小厮推到无处推,只能揽身上、坚称意外了,那背后的意思…… 小厮不就是替主子办事的吗? 和苏轲干的有什么区别! “就是就是!” “还好诚意伯府没有把姑娘嫁给他!” “这种前后门不分的姑爷,谁家稀罕!” 苏轲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得看向许国公。 父亲明明说过,最多不过是“意外”,顺天府不可能定罪。 那现在…… 许国公站起身来,面上勉强端住了,心里急得冒火。 轲儿真是,叫他收敛些、无辜些,不是叫他在这儿大放厥词。 他倒好,当面骂单慎。 “单大人!”许国公清了清嗓子,想替儿子找补一番,“案子讲证据,而不是讲……” 啪啪啪! 惊堂木又是三响。 单慎岂会不知道许国公想说什么? 他根本不听! 又是一阵“威武”声,四周静下来许多。 “我若是贪官、昏官,圣上把顺天衙门交给我,那圣上岂不是……”单慎站起身来,朝着宫城方向拱手行了一礼,对着苏轲道,“骂本官,不要紧,你骂圣上,呵!” 话音落下。 许国公不自禁地退了半步,跌坐回了椅子上。 完了! 许国公瘫着身子,双手捂脸长叹了一口气。 山道上的冰,还重要吗? 那本就是盖不实的罪名,只要挨过了这一波,风头过了就过了。 现在好了,又被扣上个罪名。 以单慎那张嘴,火焰层层高,藐视公堂算什么?不敬圣上才是最要命的。 轲儿年轻受不得激,彻底着了单慎的道了! 另一侧,林珣显然也愣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林云嫣。 衙门审案子,竟然是这么审的? 他真是见识短浅了。 林云嫣冲林珣眨了眨眼。 意思明确。 您看,我就说这人受不得激,立刻就上钩了吧。 林珣一言难尽。 他就说水难用、茶难喝,炸出这么一个结果,属实是没想到。 事实上,今儿他来,只为压阵。 母亲特特与他交代过,许国公府会极力推诿。 苏轲又没有亲手往山道上倒水、还被逮了个正着,顺天府即便判断他是背后谋划者,恐怕也不能让他认罪。 自家要做好被他脱身的心理准备。 态度摆明确,事情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 千万不要因为受挫而胡言乱语,更不要只撒气不说理,那种无能模样,只会让来听案子的老百姓们嫌弃。 公道自在人心。 林珣全应下了,他原本就不是会胡乱撒气的性格。 可他要说,母亲真知灼见,句句在理。 苏轲便是母亲那番观点的检验者。 胡言乱语、无能撒气、人人嫌弃。 而且,看单大人这个架势,苏轲和许国公府好像另有麻烦。 单慎大步走下来,没管苏轲,直直走到许国公面前,拱手道:“本官看您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不如一道进宫去,让圣上来评评理。” 许国公面如死灰。 为什么会来菜市口? 不就是圣上要让老百姓们评评理吗? 现在好了,又要再回御前评理,他能在御书房外少跪半天就是他苏家祖上积德了。 思及此处,许国公抬眼看向苏轲。 祖上再积德,也遭不住子孙这么折腾的! “单大人,”许国公做着最后的努力,“哪里需要圣上评理,轲儿胡言乱语、昏了头了!我让他去宫门口跪着……” “皇城可不是诚意伯府,圣上也在宫里没有出城……”单慎险些笑出声来,却还是忍住了,“老百姓看了大热闹了,就别再让他们看一回令郎是怎么跪的了。” 许国公瞪大了眼睛。 打人不打脸。 单慎反着来,他一个劲儿翻旧账来打脸! 可偏偏,许国公不占理,他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单慎“尽心”了,也就不管了,回到自个儿那棚子,摸着惊堂木与百姓们道:“案子经过已经清楚,嫌犯不肯认,本官亦不可能屈打成招。 本官要进宫一趟,向圣上禀明案情。 公道如何,诸位都有判断。 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各位父老共勉。” 许国公一听这话,只好打起精神来。 他也得进宫去,还得带上轲儿,不能让单慎一面之词把圣上说服了。 衙役已经得了单慎的示意,并不管苏轲行踪,由着他跟着许国公离开。 两父子登上马车。 还没有坐稳,苏轲就急着问道:“父亲,这下怎么办?” 许国公劈头盖脑就骂:“怎么办?你犯事时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你那些窟窿都成筛子了,但凡你昨儿仔细告诉我……” 苏轲没敢回嘴,就这么挨骂挨到了宫门口。 进了皇城,许国公才收了收脾气,耐着性子与苏轲道:“圣上跟前,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御书房里。 圣上正批折子。 曹公公进来,恭谨道:“许国公求见。” 圣上头也没有抬,问道:“单卿呢?堂审问明白没有?”
第205章 坏了风气(求月票) 单慎来得比许国公父子晚一刻钟。 他到的时候,苏轲在廊下跪着,许国公紧绷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曹公公闻声出来,请单慎与许国公一道进去。 单慎看了眼曹公公的面色。 眉头微蹙,眼底无笑。 圣上心情如何,可窥一斑。 进到御前,单慎行了礼,立在一旁,没有主动开口。 反倒是许国公,跪地行了大礼:“臣教子无方……” 圣上打断了许国公的话,问:“他蓄意害诚意伯府了?” “绝对没有,那就是一场意外,”许国公忙撇清,“堂审围观的百姓多,拿从前事情笑话他,犬子他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口出狂言,唉!” 圣上的视线落在了单慎身上。 单慎忙把案卷递给了曹公公,道:“本该仔细整理后再呈给圣上,可听闻许国公已经进宫了,臣不敢让圣上久候,便……” 圣上倒不在意这些,打开一看,眉头一挑。 从字迹看,并非单慎亲笔,字迹略显飞舞,应该是师爷记下来的堂审过程。 很热闹。 热闹得像是一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苏轲的说辞,人证的证词搭配上围观百姓们的反应,饶是圣上喜欢听戏,也常听夏清略说些热闹,也叫这场面惊得一时组织不出言语来。 放下案卷,圣上按了按眉心。 良久,他问许国公道:“听完了所有经过,你还坚持说是意外、巧合吗?” 许国公坚持。 他没法不坚持。 圣上呵得笑了声,让曹公公去把苏轲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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