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轲跪得也不算久,偏今儿情绪大起大落,早先出了一身冷汗,又叫寒风吹着,这会儿精神不济,见了圣上,发软的脚也站不住,干脆又跪下去。 单慎眼尖,看出苏轲状况不对,小声与许国公道:“令郎怎么回事?这么不经跪?我怎么记得半年前他在诚意伯府外很能跪啊……” 许国公狠狠剐了单慎一眼。 你说他大声吧,他确实压着声了,可你要说他声音低,圣上肯定听见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分明就是故意的! 圣上确实听见了,想到之前夏清略绘声绘色在御书房里说的状况,他看向苏轲的眼神越发不善。 “抬起头来。”他道。 苏轲颤颤巍巍抬头。 龙颜含怒。 “你自己说,”圣上又问了一遍,“是意外吗?巧合吗?这么多证据在,你还能说跟你没关系?” 一字一字,威仪沉沉。 饶是单慎这样经常得见圣颜的臣子都被吓得后脖颈汗毛直立,更别说苏轲了。 苏轲从未有如此近处面圣的经验,被这么一震慑,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国公亦是愣在了原地,连提醒苏轲答话都不敢。 越答、怕是越错。 “人都会犯错,朕也有犯错的时候,”圣上道,“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犯了错之后去反思、去总结吗? 朕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 先前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退亲算事了,朕没有追究过。 可你们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现在竟然敢谋害人命了! 害人不成还抵赖,在老百姓面前赖,到御书房里赖,朕若不给你们教训,坏了风气!” 单慎心中一惊,再看曹公公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立刻有样学样。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彻底明白了徐简说的那句话。 “圣上不爱听。” 圣上厌烦的不是苏轲弄出来的这些巧也好、不巧也好的破事,而是这些纨绔子弟们兴起来的风气。 念书习武没有名堂,私下生活却混乱得比香艳话本还要出格,心思又重,今儿算计名声,明日算计性命…… 想想前阵子郑、刘两家之事,再到苏轲与许国公,也难怪圣上彻底失去耐心了。 不能不管、不能不罚。 要不然再这么下去,勋贵、官宦家的子弟们能乱了套了。 许国公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 他听出了圣上杀鸡儆猴的意思,忙把额头磕在了地砖上:“臣有罪,臣没有教好儿子,臣……” 圣上看了眼曹公公。 曹公公立刻会意,叫了侍卫进来。 许国公见状,不敢再在御前争取什么,老老实实、步履摇晃着退了出去。 苏轲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他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被侍卫左右一架,架走了。 少了两个烦心人,圣上抿了一口茶,问单慎道:“徐简呢?没去堂审?” 以圣上对徐简的了解,他但凡去了,绝不会一言不发。 案卷上肯定会有他的名字。 单慎答道:“辅国公替臣在顺天府坐班。” 圣上抬了抬眉:“稀奇了,他怎么就不看乐子?” 单慎硬着头皮,一五一十道:“外头挺冷的,国公爷的腿不太舒服,再说郡主在场,若见国公爷吹冷风……” 圣上呵地笑了起来。 单慎心里暗暗疑惑了一下。 这个笑容,是真真切切的心情舒展了些。 本以为圣上会不满辅国公躲闲,没想到圣上非但不生气,还挺乐呵? 也对! 圣上指的婚。 郡主关心国公爷,国公爷会把郡主的想法放心上,圣上肯定满意。 圣上确实放松了许多。 徐简有他的不足之处,但他也有许多优点。 若是年轻一代,都像徐简这么拎得清、有能力,那该多好! 如此一想,越发显得苏轲不像话话极了。 “许国公闭门思过,罚俸三年,至于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圣上想了想,道,“流三千里,这两天就送走吧。” 单慎闻言,忙应下了。 在他看来,圣上既是给京中勋贵子弟一个重重的警告,也给许国公府留了颜面,没有一棍子打到底。 圣上做主定的,顺天府照着办就是了。 曹公公与单慎一道出去,见到了还在御书房外发愣的父子两人。 听曹公公说了圣上的判决,苏轲眼前一黑,晕天转地,又一次以厥过去收场。 许国公难以置信地望着御书房的大门,喃喃着:“不能这样,轲儿不是有意的,怎么可以……我要见圣上,圣上开恩……” 曹公公拦了他一把:“国公爷,听杂家一句劝,该认就认,回去好好与老夫人、夫人以及世子他们说说,最后给三公子吃一顿饱饭,就这么送出去吧。” 许国公浑身一个激灵,转头看向被侍卫架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的儿子。 曹公公的话很明白。 他还有老母亲,有其他儿子。 他若不听劝,真惹恼圣上,那就……
第206章 流放 消息传回许国公府,后院里一片哭喊之声。 国公夫人脑袋嗡嗡作响,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丫鬟婆子们都没有来劝解她,倒不是能不能劝进去的事儿,而是顾不上。 因为老国公夫人哭天抢地,又砸东西又骂人,若不拦着些,只怕是要出事。 许国公浑浑噩噩回府,浑浑噩噩来见母亲。 迈进次间,一脚险些踩在碎瓷片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再看到一片狼藉景象,他忙上前道:“您这是做什么?” 国公夫人有了主心骨,也清醒了几分:“轲儿呢?刚听人来报,说是要流、流三千里,国公爷,这……” 一听到“三千里”,许国公的心也沉了下去,哽咽着道:“圣上定的。” 啪的一声。 一只茶盏又碎在了许国公的脚边。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老国公夫人指着儿子道,“圣上是受了顺天府那帮人蒙骗。 嬷嬷们去听了那什么堂审,单慎那小人胡说八道、蛊惑人心! 那群老百姓就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分得清什么好赖,光在那里拱火! 叫我说,那断腿的前脚进了顺天府,后脚他们就办这案子,分明就是串通了,全是一丘之貉。 你这个当爹的,见儿子受大冤,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回来了? 你应该向圣上阐明真相! 可你做了什么?膝盖这么干净,你在御书房外跪了吗?额头也没点伤,你在御前使劲儿磕头了吗? 你怎么敢就这么回来!” 一顿骂,骂得许国公眼冒金星。 母亲语速快,他打断不了,因着平日习惯,他也不会贸然打断母亲,可现在这一通…… “阐明真相?真相是什么?”许国公挥开了想要劝和的国公夫人的手,厉声道,“真相就是轲儿蓄意谋害诚意伯府。 您竟然还坚持他是清白的,您把圣上当什么人看? 圣上只处置轲儿,已经给我们留了脸面,您继续闹,您是要把一家老小全闹进去是吗? 一屁股的烂泥,擦都擦不干净,我替他去跪着、去磕头,您是想看我跪在菜市口被砍头吧? 就跟他们朱家一样,全砍了!” 老国公夫人何曾被如此顶撞过? 抓起拐杖,便要往不孝子身上打去。 国公夫人见状,拿身子挡了,连挨了好几下,痛得眼泪直往下落。 可一想到小儿子,她还是咬着牙、忍痛道:“国公爷,真没有办法了吗?” 许国公上前,从老夫人手中夺下拐杖。 深吸了一口气,他与婆媳两人道:“圣上的意思很明确,我们若是拎不清,朱家就是前车之鉴。 母亲,您除了轲儿,还有其他孙子;还有你,你也还有其他儿子。 只有轲儿是心头肉,其他人的死活都不管了?” 因着了解老母亲的性格,许国公又与妻子道:“你多陪一陪母亲,我要去写自罪书,之后闭门思过。家里也都拘束住,除了采买的,少出门去,不要再生出其他事情来。” 国公夫人泪眼婆娑。 她听得懂丈夫的意思。 陪着老夫人,其实是管着老夫人、扣住老夫人。 许国公先出去了。 老国公夫人瘫坐在罗汉床上,整个人像被勾走了魂魄似的。 趁着她发愣的当口,丫鬟们赶紧把一地狼藉都收拾了。 国公夫人心力交瘁间,听见了婆母口中念念有词,她听不清楚,只能凑上去分辨。 “怎么会和英国公府一个样呢……” “他们老朱家干的是砍头的勾当,我们轲儿不过是倒了几桶水而已。” “圣上竟然判得这么重!”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慈宁宫,去见皇太后。” “我还有好些老姐妹,我要让她们帮忙,一块去皇太后那里说说,请圣上收回成命。” 国公夫人听到这些,心沉到了谷底,道:“您别这样,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您疼轲儿,我也疼,国公爷肯定也是一样。 他说没办法,一定是真的没办法了。 您求到皇太后那儿,皇太后还能为此与皇上起分歧吗? 到时候,皇上只怕更烦我们。” 老国公夫人扣着儿媳的手,又道:“我去求诚意伯府呢?她小段氏不是温良和善吗?只要她松口,让郡主去求皇太后……” 国公夫人叹息一声。 她记得很清楚,中秋之时,西宫门外,那么多外命妇都在场,婆母当面骂诚意伯府老夫人“鸠占鹊巢”,别人能不记恨? 更何况,轲儿还险些害了人家孙女性命…… 一整天工夫,老国公夫人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却都没有成行。 国公夫人保持着最后一份理智,没有让婆母迈出房门一步。 等老夫人闹不动了,又让另两个儿子来劝解。 翌日上午,老国公夫人总算见到了苏轲。 圣上亲自判的,各方手续极快,午前便出发。 城门口,老夫人抱着苏轲哭得伤心,苏轲扶着祖母,亦是嚎啕大哭。 “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一直牵挂我,孙儿不能再孝顺您了。” “祖母舍不得、舍不得啊!” 不远处,马车之中,林云嫣慢悠悠喝着热饮子。 只看眼前场面,还真是“感天动地”。 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着,神色之中多有动容。 这不奇怪。 他们笑话苏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却感慨这份祖孙情谊,再者,外人也确实不晓得许国公老夫人是何等不讲理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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