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打断了他的话:“我看你们都忙,我这点儿见解先算了吧,我再看看想想,等你们忙过了这一阵再说。” 冯尚书听他这么讲,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送走李邵与徐简,礼部依旧挑灯夜战。 也就一刻钟后,参辰送来了两个大食盒。 “知道各位辛苦,殿下让送来的,”他交给冯尚书,“再忙也得垫几口。” 冯尚书摸着胡子,乐呵呵应了。 他又不傻,这肯定不是殿下让送的,而是辅国公送的。 殿下那等金贵身份,能想到些人情世故,底下人心里妥帖,可即便想不到,那也不稀奇。 身边自然有人该替殿下处理这些。 圣上让辅国公跟着,除了指点殿下之外,也自当周全琐事。 话说回来,给他们备些吃食,原也不在那些琐事之中。 殿下身边的内侍没有想到这些,亦很寻常。 说穿了,是辅国公周全。 见殿下空手回衙门,他就让人另去备了。 毕竟都是当臣子的,臣子才懂臣子的心! 也难怪单慎私底下总跟他夸赞许多,说别看辅国公上朝就一副等着看乐子的样,心里清楚着呢。 冯尚书却觉得,心里不清楚的人,看乐子都看不明白。 辅国公回回看得挺明白,能是糊涂人吗? 另一厢,徐简一直把李邵送到宫门外。 李邵烦闷地想溜,看了眼漆黑的天色,也就作罢了。 心里不舒服,他便想寻点事情:“你刚交代人做什么了?” 徐简答道:“让他给礼部送点吃食,说是殿下送去的。” 李邵的嘴唇抽了抽:“你倒是真大方。” 官员有俸银。 饿了自己去买就是了。 他在礼部观政,还得多管他们一顿饭? “你自作主张,别问我要银钱。”李邵道。 他不缺钱,但这不是银钱的事。 而是徐简这人,事多、麻烦、一套一套的! 翌日早朝后,李邵再一次知道,徐简能有多生事。 徐简让曹公公递了张折子到圣上跟前,上头仔细说了昨天观政事宜,看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 圣上来问他:“你写了些什么?” 李邵一个字都没有写,只能硬着头皮把昨天看的那些文书挑着讲了讲。 圣上道:“言之有物,那就记下来,之后可以再翻看,也能交给三孤评断。” 李邵只能应下。 之后半个月,每天清晨,徐简交一张,李邵也必须交一张。 徐简故意往长了写,李邵又气又无奈,也只能尽量多些几句。 御书房里,曹公公把这半个月收上来的都整理了,交由圣上过目。 圣上来回看着,叹道:“还是徐简这主意好,朕看邵儿写的,好像是朕也陪着他在观政一样。” 礼部衙门里,李邵阴鸷的眼神狠狠剐了徐简一眼。 没事找事! 烦透了! 再没有点乐子,他真受不了了。
第245章 头昏脑涨就对了(两更合一) 桌案上,厚重的文书叠得很高。 饶是被这些文书遮挡着,徐简也知道李邵在瞪他。 意料之中。 这些文书是他特意让郎中选出来的,最能体现礼部日常政务事宜,有板有眼。 圣上那儿问起来,也能说得通。 毕竟,具体到每一件事情上,若有个变通,也得是在知晓基础上来变通。 否则就成了天方夜谭。 而这些基础,真正是枯燥且乏味。 谁来看都没劲得很,连徐简都得时不时按一按眉心,更别说静不下心来的李邵了。 徐简只当不知道李邵在想什么,继续一页接一页翻看。 好不容易,时近中午,李邵正要放下文书,却见徐简先站起身来。 他挑了挑眉,心说“难得”。 徐简整了整衣摆袖口,与李邵道:“臣记得胡公公早上提过,殿下中午要进宫陪圣上用午膳吧?时辰差不多了,殿下莫要让圣上久候。” 李邵确实要去御书房。 父皇再怎么问他观政体会,也比坐在这儿让李邵舒坦些。 可他都没急,徐简急什么? 心有感悟,李邵问:“你有约?” “臣约了郡主,”徐简实话实说,“就前头那家面馆,简单吃碗面。” 说完,徐简一拱手,抬步往外头走。 胡公公正好进来,迎面遇上,打了声招呼后,又与李邵道:“辅国公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邵哼了声。 可不是爽快吗? 走得都比平时快些,愣是看不出那腿有一点儿毛病。 “还没成亲呢。”李邵嘀咕了一句。 也就只是嘀咕而已。 婚都赐了。 千步廊近前,大中午的吃碗面,能有什么得体不得体的? 多几句话挑剔这事,别说父皇与皇祖母烦不烦,李邵就觉得挺烦的。 最烦的是,挑剔不得,还得给人道喜。 在他绞尽脑汁要面对父皇的考校时,徐简能和没过门的妻子高高兴兴吃面、喝面汤。 如此一比较,李邵想,还不如坐在这儿对着一堆无趣文书,等徐简回来酸他两句呢。 当然,想想而已。 “走吧,”他道,“别叫父皇久候。” 另一厢,徐简进了雅间。 林云嫣已经到了,坐在桌边捻着花生米。 红衣全给捻了个干净,只余那白白胖胖的花生仁堆在面前,小山似的。 见徐简来了,林云嫣还把花生仁分成两份,拨了一份到徐简这侧。 “郡主大方。”徐简道。 林云嫣听他语气,呵地笑了笑:“礼部不好待吧?” 徐简坐下来,抿了口茶:“我不好待,他更不好待。” 这是大实话。 为何选择从礼部开始观政? 这问题圣上问过,诚意伯也问过。 徐简答得有理有据。 礼部正好在准备恩科,科举是朝廷根基。 一长串的场面话,句句在理。 圣上听了连连点头,自然不会反对。 诚意伯其实表达过担忧。 事实上,林玙对徐简陪着太子观政这整个事情都担心。 偏他们还先选了礼部。 礼部枯燥起来真的很枯燥,以太子的性情,上来就这么压着,未必能吃得消。 只是,徐简拿定了主意,又颇有想法,林玙才没有多说,只让他悠着点来。 但其中最真实的缘由,徐简和林云嫣都清楚。 去六部其他衙门,就不能这么“压迫”李邵了。 似是刑部,李邵烦那条条框框,但给他几本刑狱案卷,他大抵是能看出些滋味来。 兵部能看旧时用兵文书,如今各处调度;工部那儿还有不少城建、水利的资料,文字不见得有趣,配图很多,只要能看进去,连文字都会生动许多。 吏部和户部的那些旧档,大致也是如此。 那几个衙门近来不似礼部繁忙,上下都会揣度着李邵的进展与状态。 教授年轻人,老大人们经验丰富。 一旦发现太过枯燥,立刻会调整方式,积极地从简入繁。 李邵只是没有定性,并不是一点不开窍,真叫他循序渐进上了…… 就收不到徐简想要的效果了。 也就是礼部,老大人们忙得顾不上,圣上对太子殿下的观政体会也算满意,才能让徐简不停地给李邵施压。 什么没劲、什么枯燥,就盯着什么看。 从最难最烦的着手,李邵怎么可能积极? 偏坐着看还不算,还得天天写心得体会…… 林云嫣失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叫伤敌一千、自损五百,就是徐简这样的。 可转念想想为何这情愿自伤也必须进行的缘由,林云嫣又觉得此事不好笑极了。 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破局。 当然,徐简自己也不轻松。 礼部甚至是千步廊其他衙门的运作事宜,他了然于心。 可他得把自己装作一个“外行人”。 他只是在兵部点了几个月卯,又在顺天府前前后后加一块都没坐够一个月,对别处更加一窍不通的外行人。 任何想法,都不能锋芒太露。 他的思考与领悟,得比李邵领先,又不能太过拔高。 徐简道:“能有半月,都够让人‘刮目相看’了,不过也差不多了。” 林云嫣会意。 所谓的差不多,就是再压一压,便能看到成效。 这就好比一把长弓。 弓弦一直拉满,便会不稳、抖动。 这时候就得屏一口气,才能彻底断弦。 外头,参辰敲了敲门。 热腾腾的面送了进来。 而御书房里,李邵面对着一桌子好菜,兴趣缺缺。 桌子摆在侧间,看不到圣上批奏章的大案以及上头那堆得满满当当的折子,可李邵觉得,他似乎还是站在那里,等着父皇提问。 从开蒙时认字念诗,到后来考三孤们教了什么。 从他都够不着那大案边沿,到那大案只到他腰腹、他却还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李邵看了圣上一眼。 父皇不考功课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父皇也不会在用膳时考,等会儿撤了桌子才会开始。 但这种章程吧,像极了“断头饭”。 能吃得顺心才怪。 不顺,却架不住好吃。 李邵吃饱了。 圣上看他胃口还不错,不由笑道:“早膳用少了?” “不少,”李邵道,“就是看了一上午的文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里空空的。” 圣上闻言,叹道:“看这些文书可不比骑马拉弓轻松。” 李邵垂着眼,道:“确实很不轻松,儿臣看得头昏脑涨。” 圣上哈哈大笑。 “头昏脑涨就对了!” 漱了口,他让人进来收拾,自己招呼着李邵回到书房那儿。 “朕以前看那些,也头昏得厉害!”圣上感慨万千,摸了下胡子,与李邵道,“你也知道,朕以前是个闲散皇子。 朕从被定为太子开始,才接触这些东西。 当时朝堂人心惶惶,原该为储君的定王走了,你皇祖父又病重,留给朕的时间太少了。 朕恨不得能不眠不休,偏朝中上下也怕,怕朕也累出病来,压着朕去休息。 朕只能是该歇息时好好歇,该学习时好好学,饶是如此,对着那些枯燥的东西都眼冒金光,看字多在飘。 好在都熬过来了。 一国之君,这些辛劳都是必须的。 看章程都烦得要命,底下依着这些章程做事的人,岂不是更烦吗?” 李邵对于父皇的这些心路,从前就听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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