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简没有细说金砖,那是他和圣上商议后埋进去的,在太子这里不能真算到李汨头上。 “那枚金笺是古月使团的信物,”徐简道,“有古月人进出过那里,他们总不会是去喝花酒的吧?” 李邵的脸色刷的沉了下来:“什么意思?我可没有见过古月人!” “臣相信您没有见过古月人,”徐简的语气不急不慌,稳了李邵一下,“臣只是觉得,在背后算计殿下的人,可能就与古月有关,又或者说,古月人也当了棋子,西凉借刀杀人。” 徐简说得很简单,李邵却有了许多想象。 各种可能充进了他的脑海里,如一条条细线,交错着拧巴着,而他根本找不到真正的线头。 “不是后宫里那些想取代我母后的人做的?” “我看她们的外家,都在朝会上野心勃勃地,恨不能当即把我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古月人?他们进京来朝拜,私底下却对我下手?” “就他们那些关外小国,若不是有我们牵制西凉,他们早被西凉人踏平了!” “不知感恩,还反过来算计我?” “你说还西凉人借刀?西凉有人买通了古月使节?” 徐简听李邵嘀嘀咕咕说了一堆,末了才道:“朝堂上那些,看着凶险,却更像落井下石,至于古月还是西凉,现在也都说不准,便是那道衡,也没找到他的踪影。” 李邵听得就烦:“单慎在搞什么?搜宅子时挺利索,抓人却没半点进展。” 徐简不随便插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李邵在说,徐简只随意点两句,他更多的心思,落在了他处。 殿内,由郭公公奉茶,中殿那儿,守着一个小内侍,殿外立了两个侍卫。 但后窗那儿…… 李邵和郭公公都没有注意到,后窗外先前有脚步声,从远及近,就停在窗下。 徐简心知肚明,但他没有拆穿。 他就淡然坐着,时不时点拨李邵几句。 到最后,徐简总结道:“殿下,顺天府在竭尽全力寻找真相,跟那道衡有关的事情也会再梳理几遍,尽快弄清楚。” 李邵不爱听这种粉饰太平的话,直接问:“那不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徐简略显迟疑。 李邵看在眼里,追问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又不说?” 徐简敛眉,声音不轻不重:“殿下记得之前抓获王六年时,与他一块抓回来的那晋中小子吗?臣等也是从那小子口中得知了道衡。他一问三不知的,臣和单大人商议着,去晋中再查查他、或者说他家里的底。” 一面说着,徐简一面站起身来,似是整理思路一般,在殿内走了两步。 这两步,朝着后窗方向。 “古月使节里有几位商人已经返京做生意了,也可能从他们下手再探一探……”徐简道,“殿下,对方设计您前后设计了几个月,臣等想抽丝剥茧,也需要些时日。” 话音落下,徐简又是两步。 果不其然,窗外偷听之人似是怕叫他发现,压着脚步声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李邵并不知道那厢状况,只听徐简这话勉强有些道理,便没有再多挑剔:“那你们尽快吧。” 徐简应付了李邵,走出了东宫。 李邵这里的状况与他想得差不多。 曹公公亲自挑选的人手,以郭公公为首,都是曹公公那儿信得过的。 但是,曹公公再周密,也架不住有人一心二用。 徐简先前埋进东宫的钉子已经作废了,但那背后之人出手很快,又埋了一颗进来。 正好,徐简就需要那么一个传话的。 夜幕降临。 京城依旧热闹。 小院之中,听不见外头喧闹,静悄悄的,却有无数花香。 那一片花都开了。 屋子卸了窗板,正对花园,看不清花色,却有花香。 金贵人席地而坐,小口抿酒。 他的身边,一人跪在地上,小声禀着。 “徐简是这么说的?”金贵人问,“没听错?” 那人道:“对。” “古月商人?石家?晋中?”金贵人的声音越来越冷,“苏昌那里怎么说的?” “苏昌的金笺还在他自己身上,小的拿回来看过了,是真物。” 金贵人冷笑一声:“真物?他们从陈米胡同拿到的金笺也是真物!所有使节之中,只有苏昌去过那宅子,你说都是真的?” 那人见他脾气上来了,不由缩了缩脖子:“小的、小的不清楚。” “不清楚?”金贵人放下酒盏,“那就由我告诉你,他们、就是徐简,一早就准备好了金笺,假的早就不知道换给了谁,他没动苏昌的东西,他就拿着那枚真的,塞到了缝隙里! 你说徐简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能够提前准备金笺? 他一早就知道陈米胡同了! 他知道太子和刘迅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苏昌去过。 这还不算,他最妙的就是把本不该在宅子里的太子、激了过去!” 咬牙切齿着,金贵人道:“是我小瞧了他!”
第289章 不留了(两更合一) 初夏已经到了。 院子里繁花盛开,夜风吹过来,满是花香。 可屋里跪着的人却闻不到。 明明那面对着院子的窗板都已经卸了,明明风向合适,可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闻到。 他屏住了呼吸。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地知道,主子发脾气了。 其实,主子的脾气并不算差,他有动怒的时候,但很少会真的发脾气。 在他看来,主子就是只隐藏在黑夜里的狐狸,运筹帷幄。 别人只看到了那些腥风血雨,却没有谁能看到,风雨的背后还有这么一只狐狸。 算计得多了,得到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习惯了。 因此,主子很少会发脾气。 哪怕是在谋算之中多了些许意外,那也不算什么。 主子说过,人算不如天算,不可能真的算无遗策,出了差池也没关系,重新布局引导就是了。 如此心态之下,偶尔发个怒而已,真不至于气上头。 这么多年了,这一次,主子竟然…… 为什么? 真是辅国公弄出来的这一切? 这、这怎么可能呢? 金贵人显然是在气头上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廊下,静静看着花园。 这一次,他重头把这些时日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 越整理,他的心就越沉。 很多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同时浮上来的还有疑惑:为什么? 徐简确确实实在坑太子。 从谢恩宴上的古月贡酒,到陈米胡同的花酒。 为什么? 因为裕门关外的把太子绑回来?因为救援而挨的那一刀?因为彻底伤到了筋骨、再无征伐可能? 金贵人吃不准。 那些矛盾,搁在别人身上,撕破脸是一点不奇怪。 太子殿下都对徐简耿耿于怀,心里极其不舒坦。 可另一方是徐简。 金贵人和徐简打得交道不多。 若是多了解一些,他也不至于轻敌,叫徐简钻了这么大的空子,但他很难相信,徐简会为了那些理由就对太子下手。 刘靖是个以利益为先的,徐简却不是。 徐简完完全全像徐莽。 徐莽心中,家国天下,忠义大于天。 由徐莽一手教养大的徐简,会因为救太子伤了腿就因此记恨太子? 君是君、臣是臣,别说是一条腿了,徐简能拿命去护圣上与皇太子,这是他的职责,是他的坚守。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别说什么以毒攻毒,给不成器的太子来两下狠的,把太子给逼得正过来。 且不说有没有这种路子,真让徐简来走,也走不通。 金贵人太了解太子了,太子就不是能被这么拧过来的脾气。 徐简逼得越狠,太子与徐简的隔阂就越大。 思及此处,金贵人的呼吸一紧。 天真啊! 是他自己天真了! 当初徐简跟着太子去礼部观政,态度本分又积极,让太子猛一头扎进去、沉浸在各种枯燥的文书里,还日日都一篇观政体会送去御书房。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说徐简天真,说徐简没有对李邵对症下药,徐简不会循序渐进地引导人。 呵! 事到如今回头一看,天真的就是他自己! 徐简根本就没想好好引导太子,那人从始至终都在刺激太子。 要不然,太子怎么会被刘迅带“歪”了呢? 偏偏,徐简私下里的这些心思,完全暗度陈仓,谁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 即便有人去御前告状,都挑不出徐简的错处来! 金贵人抿了抿唇。 那时候,他其实是在看热闹。 看徐简把太子推出去,看刘迅带着太子胡闹,看徐简和刘迅兄弟争斗…… 彼时看得有多乐呵,现在就有多生气。 他藏得深,徐简藏得比他还深。 他就说呢,徐简无端端地怎么会把手伸到陈米胡同去,原来一早就知道了太子在里头花天酒地。 先前见徐简鼻子灵、查得紧,就想着把陈米胡同喂给徐简,正好处理掉一些隐患,却不想,喂出去了,引进来一匹饿狼。 步步为营。 徐简用着他的布局,用着他的棋子,又给他挖了个坑! 真是,借刀杀人,一刀见血! 把太子算计在其中,圣上自然会彻查。 那两块金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搬出来的,宅子是他的宅子,里头有没有李汨的金砖,他能不知道? 那金笺,毫无疑问也是徐简的手笔。 金贵人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事情仅仅停在这里,他并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徐简有点意思。 只是,徐简的鼻子太灵了,手也伸得太长了。 再让徐简继续深挖下去,真从晋中那儿串起来一些什么,那就不是眼前的这点损失可以比拟的了。 更让金贵人心惊的是,徐简胆子还很大。 东宫里埋了钉子,徐简一清二楚。 徐简故意去东宫,还故意通过太子那儿的钉子来让他知道,徐简是在逼迫他,逼着他立刻断尾! 金贵人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之前,他似乎没有与徐简交过手,他不了解徐简,徐简按说也不会了解他。 这么多年,他隐藏得很好。 徐简小小年纪,初登朝堂,怎么可能会了解他的习惯? 就像是,他们已经交锋过许多次了。 他给徐简挖过一个又一个坑,徐简也在一次又一次应对中累积了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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