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女儿问安,他转过身来,指了指边上小桌:“给你备了些点心,边吃边说。” 林云嫣自是应下。 林榉奉了热茶,便退出去外头候着。 林玙想说那两箱金砖的事儿,见林云嫣咬着绿豆糕,话到嘴边还是停了停。 金砖、禁书。 他刚才出门听说顺天府开出来两大箱禁书,整个人都愣了下。 他亲眼看过金砖,而所谓的禁书,也是他那日匆忙想的说辞,结果一语成真。 这种滋味,林玙来回品品,反正就是一个“哭笑不得”。 他估摸着与女儿脱不了干系,又怕无巧不成书,云嫣并不知情。 那就还是等云嫣咽下去,万一呛着了…… 林云嫣简单垫了垫肚子,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高安把偷儿和两个铜箱一块送进了顺天府,”林玙这才问,“你知情吗?” 林云嫣点头。 林玙得了答案,又忍不住笑了下:“掉包、引人来偷,局布得不错。” 这下,轮到林云嫣愣住了。 她想着,说清楚其中事宜与想法,以父亲的才智当然能够理解她的设伏,却没想到,内情还没有说,先得了一声夸赞。 且看父亲神色,夸得真心实意,并不是反话。 “两个箱子都送了,辅国公必定也知情,”林玙又问,“他的主意?” 林云嫣摇了摇头:“我的。” “哦?”林玙有些意外。 作为父亲,当然会觉得自家女儿聪明、乖巧、出色,反正全天下的姑娘都没自家姑娘厉害。 林玙也是如此,但他对女儿也有最质朴的判断。 谋算人、陷害人的事儿,云嫣恐怕是想不出来的。 因此,听闻昨夜妙局之后,林玙先入为主,下意识以为主谋必定是辅国公。 林云嫣与父亲添了茶,整理着思路,从金砖上的细痕,到王家兄弟背后的两个商人,再到朱骋、朱绽父女,以及宅子里的外室与小童。 “用书册换金砖,以此来判断朱骋是否亲眼看过东西,”林玙缓缓颔首,“这会儿有人盯着他?” 林云嫣道:“国公爷安排的人手。” 林玙又问:“禁书哪来的?” 林云嫣一人做事一人当,多余的自然也一点不当:“国公爷弄来的。” 这么个答案,林玙也就不好追着问了。 转念想想,老国公爷性格豪爽,天南海北结交甚广,这样一位老人,手里有些不走明面的东西,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我那早上若没有信口编个禁书呢?”林玙好奇,“你打算往箱子里塞什么?” 林云嫣支着腮帮子直笑:“书房里随便塞点书进去,主意都出了,兴许国公爷就想到禁书上去了。” “所以,真东西你藏哪儿了?”林玙问,“也让辅国公收着?” “哪能!” 她可太知道鸡蛋搁一篮子里的下场了。 放低声音,林云嫣道:“老实巷北口头一块地,我琢磨着不建住宅,起个铺面做文房生意,让高安挖个隐蔽的地窖出来。东西暂时还是祖母收着,等地窖好了就挪过去。” 林玙也赞成这个灯下黑的法子。 至于说,这批金砖再去衙门里报备什么的…… 甭管金砖到底是谁埋下去的,现在都不可能见光了。 否则,他们首先得让辅国公给顺天府、给圣上解释解释禁书的来路。 那是自讨苦吃。 弄明白了大致状况,林玙的重点落到了“细痕”上。 他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划了一道:“是这样的吗?” 林云嫣看着水渍。 淡了、消了,再无踪迹。 却也正是李汨写的那个只一笔的“汨”。 “是的。”林云嫣沉沉点了点头。
第73章 人人都有一串 桌边,林玙沉默很久。 在他看来,年轻的林云嫣也好,徐简也罢,他们不可能会认得这个痕迹。 自李汨贬为庶民、放逐出京城,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如今,千步廊左右、宫中,能认得这个的,也都是些老官员、老宫人。 林玙倒是不老,但他登朝早,亲身经历了太兴二十八年的巨变,且对李汨此人“印象深刻”,这才会牢牢记住。 看着眼前的女儿,林玙并不想与她提及李汨。 一旦说到李汨的事迹,势必也就会涉及到那场意外发生、却来不及救援的火灾。 他的妻子、云嫣的母亲,死在那场大火里。 母女连心,云嫣幼年时常常惊梦夜哭,前阵子,老夫人还提过,云嫣又做噩梦去她屋里一道歇觉的事儿…… “金砖务必藏好,”林玙交代着,“东西来历我大抵心里有数,再查些状况做个印证。” 再多的,林玙暂且不说了。 当然,他得另寻机会提醒一下辅国公。 万一徐简那一箱东西曝光了,那连带着都麻烦。 思及此处,林玙又问了一句:“你先前怎么联系辅国公?让陈桂递话?” 日头渐渐高了。 玄肃背着靶子回到了桃核斋的后院。 徐简还没来,参辰当然也不在。 只何家嬷嬷探头出来与他打了声招呼:“你倒是有口福。” 玄肃从靶子上取下一支来:“妈妈尝尝?” “去去去,臭小子还不晓得我牙口不好?”何家嬷嬷道,“好好护你的牙,整天吃得这么甜。” 玄肃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脚步声。 一位是郡主,应是来询问六果胡同结果的,另一位是男子的,但好像不是陈东家。 玄肃顺着看过去。 铺子后头的帘子掀开了,郡主笑着走进来,而她的身后…… 玄肃:? 怎么会是诚意伯? 林云嫣听前头掌柜说徐简还没到,便引着父亲先来坐下,抬眼看到扶着糖葫芦靶子的玄肃,扑哧就笑出了声。 她当然知道玄肃嗜甜,从前行走时候,玄肃也经常扮作各种不同身份去打探消息,但这幅糖葫芦货郎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玄肃见林云嫣盯着这厢看,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递过去:“您尝尝?” 林云嫣没有跟玄肃客气。 自个儿一串,又拿了一串塞到林玙手中。 林玙自然不会驳女儿的面子,哪怕他脱离了小孩儿年纪之后就再没吃过这些,还是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他点评道。 后院门开了。 徐简前脚迈进来,后脚就顿住了。 如果说,推门看到诚意伯在座,已经让徐简心头一惊了,那推门看到小郡主和诚意伯一人一串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实在让徐简进退维谷。 来错了地方,又好像,没来错…… 掉头就走显然不合适,就这么过去拱手行个礼,似乎也差点什么。 尤其是,诚意伯此刻的面色透了些许尴尬。 也对。 堂堂诚意伯,已过而立之年,被“年轻同僚”看到陪女儿咬糖葫芦,面子上挂不住。 真要是个三五岁小童倒也还好,可小郡主又没那么小。 想了一想,徐简先从靶子上也取了一串来,这才与两人见礼。 人人都有一串,谁也别不好意思。 肉眼可见的,诚意伯放松了些,徐简咬着糖葫芦想,自己这临机应变的本事还算不错。 思及此处,徐简又不得不佩服林云嫣。 他尴尬,诚意伯也尴尬,唯有这位郡主面不改色,越吃越香。 等他们三人吃完,何家嬷嬷奉上新茶,石桌旁总算是谈正经事儿的氛围了。 玄肃上前来,把清早跟随朱骋的结果说了一遍。 “他果然没有亲眼见过东西,王娘子也是听说的,”林云嫣思索着,“主子、干爹、唔……” 后一个词,她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断子绝孙什么的,她还是别当着父亲的面说了。 父亲大抵是听不得乖顺的女儿说那些词的。 偏她这一下停得有些突然,话收回去的意图清晰极了。 徐简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着掩饰了笑。 行! 小郡主也没有那么“面不改色”,就是装得比较像。 若不是诚意伯在,她可不会避讳这词。 陈东家上回算计许国公府那纨绔,背后定然是林云嫣的手笔,跟彼时那单府尹口中的“世风日下”、“成何体统”相比,“断子绝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另一侧,林玙也听出来了。 老父亲的心,多多少少的,体会了些许欣慰。 他们父女是自己人,哪怕女儿说了不合身份的话,他私下提醒两句也就行了。 可在外面、在外人面前,云嫣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说话用词可以不一定高雅脱俗,但总不好粗鄙,要不然惹人笑话。 还好,云嫣记着这些,没有冲口而出。 当然,为了替林云嫣抹一抹面子,林玙把话题接过去了。 “先前开箱看到金砖时,我就有一些猜测,今日又听云嫣说了国公爷的发现,”他依旧用手指沾水,在石桌上画了一笔,“国公爷也看一看,是这么一道痕迹吧?” “没错,”徐简说完,示意玄肃进书房去取,又与林玙道,“别的都运走了,这儿还留了一块,伯爷看下实物。” 能亲眼确认,林玙自是不推辞。 接过金砖,他对着日光来回看了看,很快,那道痕迹出现在眼前。 看过了,心里有数,他物归原主。 “我之前就猜,这些东西恐是先帝爷二十八年初埋的,”林玙道,“当时,随着先帝爷病重,朝中争斗不少,最后的结果是三子被幽禁、四子贬离,圣上登基。 三子、四子二位,彼时也颇有能耐,不说自己手里的银钱,拥护者亦有家底。 清算之时,谁也顾不上谁了,又舍不得大笔金银,都是自寻法子藏匿,恐就有这两箱东西。 再结合今日那朱骋外室的话语,以及这道痕迹……” 徐简道:“以伯爷之见,主子指的是先帝四子,干爹应是他身边的内侍。” 所以,被朱骋骂作“断子绝孙的东西”。 林玙很满意徐简的一点就通,且点到为止。 “涉及圣上的兄弟之争,这些东西还是藏好为妙,免得有人拿来做文章。”林玙说到这儿,看了女儿一眼,又与徐简道,“辅国公借一步说话?”
第74章 借一步说话 秋风不盛,这几日也渐渐凉快了下来。 可诚意伯这看一眼、又借一步的姿态,让徐简不由地后脖颈又起了层汗。 林云嫣正在思考王娘子的身份,突然听父亲请徐简单独说话,不由也抬起了眼帘。 有什么话是她听不得的? 莫非是父亲要从王娘子背后的干爹、谈论她这个外室与朱骋之间到底是如何一个影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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