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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丧命于苍生之手，苍天又命他普度众生。 沈赤无需喜怒哀贪嗔痴，他虽有痛感，却也不过是一个助天道长生的器具。 无人会心疼他，怜悯一件死物，会让人显得很可笑。 偏偏，施雪与众不同，她非要超度他，给予他神魂。 她应当是世上最傻的人。 沈赤仍旧记得，他成神的过程，痛不欲生。 他其实，也知道疼的。 不然为何，这一场荒古幻梦会成他驱逐不散的梦魇，令他惶恐至极。 一旦梦醒，沈赤就不敢再睡了。 长夜漫漫，月色凄清。他不忍心辗转反侧，唯恐惊扰枕边人。 于是，温柔的丈夫沈赤只能低垂眼睫，静静凝望身边人的睡颜，一如今夜。 他喜欢施雪安心入眠的模样，仿佛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夫婿，而不是曾经令众生六道闻风丧胆的邪魔。 睡到半夜，施雪忽感腹部一阵剧痛。 仿佛一只手直直插入她的五脏庙，不断拉扯、翻搅，痛得她蹙眉，不住蜷缩。 鼻翼上沁满了湿热的汗，连同脊背也湿了一片，绵绵的、针扎似的触感，直刺入肤孔，令她痛不欲生。 她虾米似的躬起脊背，终是惊动了小黑蛇。 沈赤醒转，隐隐明白，今日施雪吃下的金丹，灵力太重。她的丹田还不曾凝气，消耗不了那样多的灵力，任灵气在经脉中冲杀游走，恐怕要痛上好一阵，他不忍心她受苦。 于是，沈赤凝神，强行运转体内还未沉淀完全的神力。他执意突破血骨里的积淤，忍着割皮刮骨的剧痛，幻化出人身。 再后来，昏睡中的施雪，忽觉小肚子传来一股满溢的暖感，新鲜、柔软，像是午后晒在身上的和煦阳光，热烘烘的。 她不由趋向热源，往某个温暖的怀中蜷了蜷。头昏脑涨间，她隐约睁开了一道眼缝。她似乎睡在了一名白衣郎君的怀中，对方仙姿佚貌，眉心一枚观音红痣，灼灼其华。
第5章 晨时，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门窗，透过菱格花纹，地面一片稀稀疏疏的光。 施雪从梦中醒来，第一眼就是看到黑鳞璀璨的蛇，流光溢彩。她忍不住抬手一摸，凉凉的蛇身，带点绵软，触感新奇。 施雪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是个爬宠控，但也可能，她只对这条小黑蛇特别，其他蛇虫，她还是敬而远之的。 施雪想，这可能就是眼缘吧。 昨晚太困倦了，她没忍住鸠占鹊巢，霸占了沈赤仙师的床。 一人一蛇睡得那样香，想来是会留下外人的气味吧？多无礼呢！ 施雪做贼心虚地吵醒了小黑蛇：“小黑，你快下来，我要把被子搬出去晒一下。” 蛇蛇被施雪搡醒了，迷迷蒙蒙游下了地，继续瘫着。昨晚沈赤为小妻子丹田结气保驾护航，过度消耗本就还未休养好的身体，累了足足一夜，仍然劳累不堪。 施雪暗道小黑真是懒蛇，一面费劲儿抱下被单，跨过小蛇，径直走向屋外的竹篱笆。摊开被单，挂上，拍拍粉尘，一气呵成。 她再次回到屋里，还贴心地把小黑蛇翻了一个面儿，另一头没晒着呢。 房门洞开，施雪坐在床榻边上，和小黑蛇一块儿晒太阳，很惬意。 她盯着小黑蛇腹下稍带浅灰色的纹理，倏忽想到了一桩有点冒犯的事……小黑是公蛇还是母蛇？ 许是施雪的目光太炽烈，令本该入睡的沈赤顷刻间睁开了眼。 蛇身时的沈赤，眼瞳是黑色带点灿金色的弧光。感知到危险，他弯月尖子似的瞳仁竖起，明闪闪的戾气丛生，杀心四溢。 再一看是小妻子，沈赤又柔和下心绪，不再冷着一张脸。 施雪的视线不规矩地上下巡视，小声问了句：“小黑……你是雌还是雄？” 此言一出，沈赤僵硬住了。 他小心翼翼翻过身，挡住浅色的鳞片。接着，蛇尾急掠而来，把自己盘成了一个饼。蛇腹被压在底下，与地面贴得严丝合缝，全然避开施雪的审视。 施雪懂了……不管公母，他一定是一条很容易害羞的蛇蛇！ 今日樱玲、王日月还有韩都子师叔都不在院子里，唯有施雪和小黑蛇看家护院。 没了顾虑，沈赤也胆大了些，不必再化作小妻子手上蛇镯，而是跟着她四下游走。 沈赤不化作人身，一是兽形有助于身子骨恢复，二是不想在施雪面前暴露，他实则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师父以及前世的夫君。郎君的自尊心还是有点强的，任谁都不希望丑事被心上人知晓。 施雪翻动了一下许久不曾使用过的伙房，想着应该是师叔和师兄师姐都辟谷，吃与不吃妨碍不大，这才把灶房闲置出来。 她从角落里搜出一把扫帚卷走所有的蛛网以及灰尘，又到院子的井边打水清理锅盖以及炒菜用具。满满当当的水桶，手臂提得发酸，施雪感慨：“要是有什么法术，能一下子把水送进厨房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满心希冀望向小黑蛇。 沈赤原本挂在篱笆上吹风，对上施雪殷切的目光，蛇眸一竖，稍带警惕。 一条能变法器、能施加咒术的蛇，还算是平平无奇的小黑蛇么？他倘若如她的愿，岂不是暴露太多？ 于是，一贯疼人的丈夫决定装傻充愣。 施雪也觉得自己傻得厉害，她哈哈两声笑：“也对嘛……小黑又不是神仙，只是通了灵智的妖兽，让你呼风唤雨施法太难为你了。没事，等韩都子师叔回来，我要和他好好请教一下修炼的事。虽然我连练气都不会，但有志者事竟成，我会求上天给个机会。” 沈赤只听到了前半句的话，他的夫人要求教旁人吗？何必舍近求远？ 于是，说好了不帮助妻子的沈赤，还是甩了一下蛇尾，掠出一道细微的灵力，暗红色的光在空中莹莹飞旋，凝聚于水桶周遭，随后轻飘飘托起了木桶。嗯，再加一句，此举不费吹灰之力。 施雪眼睛都看直了，她惊呼一声：“小黑，可以呀！你有点东西！” 沈赤不是那等爱在妻子面前邀功请赏的男人，但听施雪夸赞他“强大”，内心也是升起了微乎其微的欣喜。 有一就有二，接下来他使用术法就熟稔多了。 施雪原以为要花一个早上才能整理好厨房，没想到区区一个时辰，灶房里里外外就纤尘不染，碗筷也摆得井井有条。 就是一点不好，没食物，太空了。 施雪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片竹林，她拿来小铲子，决定去挖一点春笋来炒一盘菜。 沈赤望着那一片韩都子悉心养了多年才成林的甘露竹，闹不清施雪的想法。从前，她好像对赏竹一事兴趣就不大，时常他带她出门观枫赏月，她吃够了胡桃乌梅甜牛乳汤就窝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归家的时候，一准儿醒，然后揉揉眼，牵起沈赤的手，对他说：“夫君，风景好看，下次还来。” “嗯。” 沈赤虽应她，面上却十分困惑。小雪什么都没观赏，又为何要再来呢？ 如今，他想了想，她应该是馋那些外带的吃食，以及他的膝枕吧。 沈赤出了一会儿神，施雪已经先一步溜到了竹林里。她高举起铲子挖笋，吭哧吭哧几下，沾满泥巴的春笋就露了头。 施雪抱了好几个春笋，欢喜地跑进厨房：“炒了笋，剩一点给师叔还有师兄师姐们吃。” 沈赤回头望了一眼坑坑洼洼的竹林，蛇蛇长叹一口气，还是帮施雪复原了竹林，顺道施加了一层障眼法，免得韩都子觉察竹芽子缺斤少两。 幸好灶房里还七七八八留了些佐料与盐，不然施雪又得吃没味儿还涩口的炒笋了。 她忙活半天，烧了一碗笋，闻着说不上多香，但好歹也是一道有模有样的家常菜。 施雪没忘记小黑蛇这位大功臣，她特地夹了几片笋递给沈赤：“小黑吃素吗？” 小妻子煮的菜，他很想尝，原以为如今他是蛇身，没这个口福，怎料施雪待人待兽都是一贯友善。 他暗藏欣喜接下了投喂，蛇眸微垂，小心咀嚼。 施雪第一次在一条蛇身上看到文雅的吃相，她期待地追问：“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沈赤欲言又止，又想起蛇不必说话。 怎么说呢，心意蛮好的，就是口味上有点惊世骇俗。 蛇蛇又一次叹气，看来，他得快点化形，变出人身，解救小雪于水火之中了。
第6章 夕阳落下，万籁俱寂。 暖色的日光映入水面，仿佛覆了一层黄澄澄的蟹油。 宁静的小院里，唯有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与一条鳞片鲜亮的大黑蛇蹲井边洗洗刷刷脏碗锅盆。 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施雪不会逼迫小黑动用法术。在她的眼中，小黑毕竟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妖蛇，偶然开了灵智，偶然变成法器，偶然被她捡到。 万一他动用术法过多，损伤了身子骨呢？！那施雪一定会后悔的！这可是她在修仙大陆里找到的第一个朋友啊！虽然现在又多了师兄师姐和师叔。 施雪嘿嘿傻笑起来，头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但她也有点惶恐不安，有朝一日沈赤仙师回来了，她的谎言一定会被戳穿的。到时候，师门不留她，大家也会赶她走。 施雪又得过上流浪的日子了。 施雪难过地拍了拍小黑蛇的头，说：“小黑你放心，在我们被赶出去之前，我一定会找到谋生的法子，至少不会让你饿死。” 沈赤听得这话，原本欺霜赛雪般凉薄的眼眸，牵缠起一丝一缕的柔情。 虽然不懂施雪为何惧怕被驱逐出青梨宗，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小妻子的关心。 嗯，很温暖。 施雪伤怀了一阵，又拍拍蛇头，补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快饿死了，记得死在家里，那么好歹，我还能混一碗蛇羹呢。” 沈赤听着这一番“生离死别”的话，很想开口：应该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可他只能发出“斯斯”两声。 施雪眼泪汪汪：“多谢你体谅。” 沈赤：没答应。 小黑蛇接着趴在地上闭眼小憩，突然地皮微动，几声撼动传来，有人回家了。 他不想暴露兽形，警惕地直起蛇身，小心绕上施雪伶仃白皙的腕骨。 黑峻峻的蛇绕上小姑娘雪白的手腕，瞧着有点触目惊心。 沈赤正想着怎样的力道不会弄疼小雪，就听到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暴斥：“哪来的小妖？！敢缠我家小师妹？受死吧！” 来人，原是护犊子的樱玲啊。 说时迟那时快，樱玲迅速摇动手腕，召唤法器。 一道夺目的华光掠过，细长的红绫霎时绕上了纤细的臂膀。 悬铃晃荡，符箓渐生。金光明佛助阵，气压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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