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未中毒!”云海棠赌气地道,“为何总是撒谎?” 撒谎?顾允恒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不是因为撒谎,他如何能骗过世上所有人,也骗过自己的心。 “我还以为自己中了大宛的龙结草之毒呢。”顾允恒随口说道,“听说那毒世上无解。” 顾允恒的话让云海棠心中一惊,龙结草是西境特有的一种毒草,将其涂抹在刀枪剑戟之上,破入人体,即便只是擦伤肌肤,也能令其厉似挫骨,犀若断经。 上一世,她的背脊只因被其中的一支含有龙结草之毒的箭镞划破,那毒便深入骨髓,让她痛不欲生,夜不能寐。即便是她试遍江氏所有的秘方,悉心调养了三年,却还是在嫁入窦府之后亦未能痊愈,足以可见龙结草之毒。 云海棠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回想中,顾允恒突然整个人顿住了。 他蓦地瞪大了瞳孔,呼吸有些急促。 他的唇角微微发抖,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没事吧?” 云海棠不解地望着他。 “嗯……我是说……刚才战场上,划破你的刀上没有毒吧?”顾允恒从来没有过这般吞吞吐吐。 云海棠轻轻地摇摇头。 她望向顾允恒,那是怎样一双眼眸,里面好像装着千言万语,又好像装着亿万星河。 她不明白顾允恒刚刚突然的激动,只是觉得有时候自己真的看不透他,顾允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战场上,他双目猩红,英勇无畏,而此刻,他的眸光又恢复了单纯清澈,如同南塘的小溪。 想到这儿,云海棠突然想起,尚将军之前说过,顾允恒让他带自己去南塘。 南塘在北疆,顾允恒应该是想将她送去北疆。 云海棠心中猜想,顾允恒或许早就发现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会看在云怀远的面子上,送她远离战场。 可是,如果真的是为了保护她,不是更应该直接送去北疆的王府吗?为什么他会选择南塘? 南塘是她曾在北疆唯一去过的地方。 有一年,云怀远凯旋归京,途径北疆南侧,那里有一条清澈又明亮的小溪,溪水潺潺,波光粼粼,仿佛一条银色的丝带在碧绿的山间舞动。 一见倾心。 看到这条小溪,云海棠的眼中立即闪烁起了孩童般纯真的光芒,嚷着要去溪中玩耍。 南塘风景秀丽,是京城中不可多见的别样风光,云海棠玩得舍不得离开,便央着云怀远陪她留下。 当时,云怀远是军中副将,于是向主将告了假,并没有随军一同归京,而是真的在南塘的小溪边,给云海棠搭建了个小木屋,小住了下来。 那段时光,是云海棠印象中最快乐、最纯粹的时光,阿爹不用去烦京中事务,身边也没有打打杀杀,她每天的任务便是去溪里抓泥鳅,抓回来就跟在云怀远后面学做泥鳅面。 从小并不善厨艺的云海棠,就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练习,最终竟也能与阿爹一样,煮出一碗香气四溢的泥鳅面来,那可是阿娘生前最喜欢吃的味道。 想到阿娘,云海棠的心头又有些酸楚,眼底蓦地红了一片。 她已没有了阿娘和阿弟,好在,上一世雁谷关的惨烈结局没有重新上演,阿爹还在,云海棠的心头此时才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害怕。 她慌忙地收回神,关于重生,这是自己无人可说的一个秘密。 可当云海棠重新抬眼去看顾允恒,却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红润。 只听他口中喃喃:“没有就好……” 两人正想着各自心思,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报。 顾允恒道了声:“进!”便重新又坐回到书案之后。 进来的是一个劲装男子,见到云海棠,双目立即垂下。 他单膝跪地,声音坚定:“参见王爷!” 顾允恒用书案上的青竹扇轻轻敲着桌面,嘴角露着一抹笑意:“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这还是云海棠第一次听见有人喊顾允恒王爷,她突然觉得从前不正经的顾允恒,因为这称谓的变化,好似变得有些沉稳了。 是的,如今的顾允恒已不是北玄世子,而是北玄王了。 他会不会是朝廷下一个忌惮的北玄王呢?云海棠倏而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再认真看面前这个劲装男子,云海棠总觉得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这就是余杭巡抚府院里立于阿爹床头之人。她后来听说过,那是北玄世子的亲卫霍青。 不过,好像还有……云海棠觉得自己应该还曾在哪里见过他…… 她终于回想起来了。 正月十五那日,在华庆街上,云海棠曾见过一位雪中膝行的妇人,当时有很多人围观,纷纷责骂望月楼上那个许诺五百银两的混世魔王。 她当时和翠喜一心想劝妇人起来,但妇人却始终不肯。 当时,云海棠就注意到,妇人的身旁始终有一人,不发一语,从未掺和百姓的谩骂,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人就是霍青。 此时,霍青不顾顾允恒的玩笑,面色深沉地走至王爷身边,俯身向他耳语。 只见,顾允恒的拳头狠狠拧紧,一双眸底露出方才在战场上时,云海棠曾见过的凶狠寒光。 霍青告诉他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事让顾允恒也大惊失色,他从来不是那个最淡定最嬉笑的人吗?
第93章 你本来就是小云 立安军的将士们是北疆军的原班人马,本就是在顾允恒的统率之下,此番大战,虽也有所损耗,但整顿起来依旧井然有序、十分迅速,只一日不到的功夫,清点伤兵、收拾战场均已完毕。 天色渐沉,已有几颗星光在夜空中偶尔闪现出来。 帐外的风在夜晚听起来有些凄冷,云海棠瞧见主帐里顾允恒留下的白色大氅还搭在宽木衣桁上。 她走出营帐,远远地便看见顾允恒独自面东而立,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顾允恒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处并不闪耀的星空,沉默不语。 他静下来的样子竟是这般深不可测,与平日里恣意洒脱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海棠在他身旁,只能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却看不清他此时面上的神色,隐隐觉得,那双眉好似蹙得有些紧。 云海棠不想打扰他的宁静,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是要回北疆吗?” 身旁之人没有声音,只是垂下目光,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云海棠依旧打扮着的是个小子模样,但束发上插的乌木羊毫没有再拆下,她微微咬了下唇,像是在做一个决定:“我可以入你的军吗?” 顾允恒没有回答,云海棠怕他为难,又紧接着说:“就像现在,还做小云。” 她的目光充满了希翼,京城已经没有她能回去的理由了。 寒风轻拂她的脸颊,几丝秀发轻轻掠过眉梢,顾允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为她抚去那凌乱的发丝。 许是因为她认真又充满恳切的目光,顾允恒终于轻扬起唇角,他的声音没有从前的咄咄逼人,也没有戏谑调侃,而是和声细语,却又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本来就是小云,小云海棠。” 他淡淡的笑,却很有感染力,就像一股温暖的阳光,一瞬间照亮了云海棠的心房。 “我们并不回北疆。”顾允恒的声音有些低沉。 “不回北疆?”云海棠困惑,此次雁谷关一战,大宛惨败,筋骨重挫,元气大伤,应是近几年也难犯大周了,顾允恒为何不回他的北疆做王爷,难道还要留在这里? 云海棠心中倏而一紧,追问道:“还有战事吗?” 顾允恒收回手,点了点头:“只不过,这一次,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重新望向东方漆黑的夜空,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顾允恒沉静下来的模样,看上去比飘了雪的雁凉山还要峻冷,云海棠不禁地打了个寒颤。 “回帐吧。”顾允恒关切地道。 两人回到主帐中,顾允恒便让霍青回去休息了。 身份已经被顾允恒知晓,云海棠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先前她好歹是个男儿身,所以以伤兵的形式勉强接受主将的关照,而眼下,自己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她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明日就要拔营了,今夜,你能留下来陪我吗?”顾允恒难得的语气就像好不容易捧住一片雪花,却又担心会融化般的小心翼翼。 蓦地听见这样的话,云海棠正想着如何拒绝,却见顾允恒取出了一只棋盘,轻声道:“听说你没有医书不好入睡,既然睡不着,不如对弈可好?正好,我也睡不着。” 没有等她的回答,顾允恒已经为两人摆好了各自的棋盒。 “我下得不好。”云海棠推脱道,心里却惊奇,他居然连自己要看医书入睡的习惯都知道。 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让云海棠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掩藏不住一丁点的秘密。 “无妨。”顾允恒微微示意,让她安心地坐下来。 他给云海棠的是黑子,自己的手中却执着一颗白子,等她先落。 云海棠许久没有与人对弈了,而且面前之人是什么路数,自己毫不知情,她有些犹豫。 顾允恒看出她的紧张,宽慰道:“没事,不急,我等你……” 夜晚的大营,到处寂静一片,帐内,只剩炉火偶尔噼啪作响,让人的心感到无比安宁。 云海棠时不时需要思考上半天,而顾允恒却下得极好。 每次,云海棠刚刚落下一枚,顾允恒几乎是不用多加考虑便能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云海棠渐渐忘记了其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对弈之中。 她发现,顾允恒即便看似再随意的落子,几招之后,也能发挥出不可或缺的作用。 人如棋局,在云海棠的心中,顾允恒就如同他手中的棋子一样,每一步走得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都是用心良苦。 云海棠觉得自己怎么都算不准下一步的出路,渐渐地拧起了眉头。 “这局我输了。”她败落下阵,一抬眸,却正好撞见顾允恒晃入烛光中的脸。 他的鼻梁坚挺,即便正面相迎,也能看出那高挺的轮廓,银发随意散开,闲闲地洒在玄色的袍子上,黑白相间,像幅被山水浸染的水墨画。 顾允恒却微微笑道,用如玉的指节点点了棋盘的一处:“非也,此处亦能绝处逢生。” 与自己对弈的人帮自己指点出可行之处,云海棠倏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果真还是个活棋!” 她的心中着实惊赞顾允恒的棋术:“你的棋是从前梁太傅教的吗?” 顾允恒幼时是太子伴读,在京中拜师梁仲礼,而梁仲礼的棋术,若说是大周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是以云海棠便猜到了,他定是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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