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父李牧就是多次击败匈奴而闻名于世。 赵不息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必定不辜负师祖传下来的兵法。” 还是义父好,会夸她。 只是下一刻,李左车忽然落下泪来,赵不息急得手忙脚乱。 “义父为何忽然痛哭?”赵不息手脚无措的安慰着李左车。 李左车声音悲伤欲绝:“悲哉,吾年幼失父母,一生未娶妻生子,中年得义女,义女却也要离我而去,落下吾孤零零一人苟活于世。” “不息若亡,吾复无亲无故,岂能独活?”李左车双目垂泪,一头黑白交杂的半白头发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无助。 赵不息顿时觉得自家义父实在是太惨了。 年幼的时候被杀了全家,就逃出来了他一个,一辈子因为少年全家死绝的阴影也没有娶妻生子,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也早死了,只有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故人之女作为义女。 可她还事先说都没说就往敌营中扎。 赵不息愧疚道:“下次我一定先告知义父。” 李左车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不息这孩子,还真是和她娘亲一样好骗啊。 小师妹年少的时候就总是被他装哭骗过去,没想到这招几十年后还能接着用在她的女儿身上。 可惜李左车没有嬴政那样敏锐。 “下次再说”就代表还有下次嘛…… “义父要和我一起去祭奠娘亲吗?”赵不息说出了自己这次回来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
第236章 枯黄的叶落了一地,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 山水之间,一座坟墓前摆放着一坛酒。 赵不息将头曼的首级放在赵嫦墓前。 头曼的首级经过了白芷的处理,尽管已经过了数月,可依然保持着临死时的状态。 “娘,头曼不是我杀的,是哑娘杀的,我问她了,她说我可以拿头曼的首级来祭奠你……”赵不息面色柔和的看着墓碑。 她碎碎念:“哑娘现在是将军,爵位为大良造,领兵万人,可威风啦。她也是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她全家都被匈奴杀了,好在最后她复仇……” “现在军中有很多女将军,我、吕雉、哑娘,还有白芷,我们都在军中。”赵不息很温柔,垂眸看着墓碑。 她轻声道:“这个世界已经被我们变好了,公主不用和亲,女孩子可以当将军,你来找我吧。” “要是你觉得现在还不够好,那就再等几年,我会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赵不息俯下身,把脸贴在墓碑上很长时间。 然后转身离开。 她要再去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了。 在赵不息的身后,枯叶落了一地,坟墓边一株梅花却正悄悄探头。 一年四季,总是有花盛开的。 梅花盛开的时候是冬末,一花开而天地寂寥,总是寂寞,可她凋谢后,春天就来了。 春天很热闹,百花盛开。 赵不息没有在河内郡呆太长时间,她现在的事务忙碌,随着大秦领土的迅速扩大,嬴政一个人加班眼看是忙不过来了,就毫不客气的开始压榨十七岁的未成年人,塞给赵不息一大堆活。 在下完了第一场雪之后,赵不息又回到了咸阳。 嬴政对赵不息私自一走就是一个月的事情气呼呼的,奈何是他先带着扶苏去兰池游猎的,不占理,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忽然有一天,在赵不息坐在嬴政的下首奋笔疾书处理政务的时候,嬴政忽然搁下笔,冒出来一句:“扶苏年后会再去九原关。” 赵不息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嬴政:“你们又吵架了?” 嬴政睨了赵不息一眼:“朕在你心中就是会和子女计较的小心眼之人?” 难道不是吗。 赵不息还记得那天她爹举着棍子跟捅鸟窝一样戳她呢。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她爹又要拎着棍子揍她了,所以赵不息小马屁精当然是选择说一点让两个人都愉快的话了。 “爹英明神武,如太阳一般伟大,尧舜不能及也,女儿见父亲,如草木沐浴日光,只有敬重崇仰而已。” 嬴政轻哼一声:“阿谀奉承。” 可嘴角却越扬越高。 片刻后,嬴政缓缓开口解释:“边关初定,草原大漠还需要人时刻注意,蒙恬是武将,打仗还可以,理政一塌糊涂,扶苏在边关待了数年,对草原颇为熟悉。” 赵不息没有搭话,她知道还有其他原因,只是这个原因还不足以让嬴政将扶苏派到边关常驻。 只是理政,朝中有许多大臣比扶苏更擅长治理地方。对草原熟悉更是无稽之谈,匈奴都被打穿了,草原现在就和其他地方一样,随便一个大臣在那里待上半年就能熟悉草原。 过了许久,嬴政才叹息一声,说出了真正的原因:“扶苏……留在边关对你对他对大秦都好。” 嬴政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犯赵武灵王那样优柔寡断的错误,让幼子继承王位之后又后悔,惹得赵国内乱,父子兄弟相杀。 对赵不息,嬴政虽然嘴上总是一口一个逆女,可心中也是颇为满意的。 既然现在确定赵不息做他的继承人,那占据了长公子名头的扶苏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尽管嬴政觉得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是有分寸的人,可史书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时候并不是公子本人想要犯上作乱,而是他周围的佞臣蛊惑欺骗他们,甚至逼迫他们。 嬴政自己就是设计逼死过犯上作乱的同父异母弟弟的人,他不愿意去赌赵不息和扶苏兄妹情深能维持几年。 经历过自小被父亲抛弃留在敌国、长大后母亲为了情人放弃自己的嬴政,是全天下最不相信人性的那一个人。 与其让扶苏日后被人蛊惑走成驕的老路,倒不如让他远离咸阳这个权力中心,也省得日后不息要对兄长动手。 嬴政毕竟不是康熙,不会觉得一群孩子里面死的剩下一个最强的才能当皇帝,其他的是死是废都不管……康熙的骚操作,毕竟整个历史上也就他那一个。 对大多数皇帝来说,有一个满意的继承人,剩下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去享受富贵得了,明明心里有想法但是憋着不表达出来,让每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能行,这才是残忍。 “我没有那么小心眼的。”赵不息听出了嬴政的言外之意,她嘟囔一声。 嬴政恨铁不成钢:“朕最不满意的就是你这个心软的性子,若是朕百年之后,有人敢威胁你的皇权,无论那个人先前和你的关系再好、血缘再亲近,你该弄死他的就弄死他……” 嬴政奏折也不批了,直接离开座位走到赵不息身边,扯着她的耳朵给她灌输“皇权至上,威胁皇权的人都得死”的帝王思想。 不到半个时辰,赵不息就被嬴政说的两眼发昏,脚都站不稳。 气得嬴政照着赵不息的脑门就狠狠敲了一下。 “大秦的江山社稷,自先祖传到朕,日后再到你,你要是守不好江山,列祖列宗从地下都得爬出来揍你。” 赵不息撇撇嘴,心想她再怎么也比历史上的秦二世强。 嬴家的列祖列宗要是真的地下有灵,那在胡亥杀自己全家的时候就该出来揍他了,何止于让嬴氏直接断绝呢。 离开了咸阳宫之后,赵不息回到嬴侯府椅子都没坐热,下仆就给她递上了淳于越府上的人送来的请帖,邀请赵不息过府一叙。 “淳于越邀请我去他府上?”赵不息有些纳闷。 她和淳于越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无缘无故淳于越邀请她干什么? 尽管赵不息心中纳闷,可她还是去了淳于越府上。 毕竟听说淳于越那老头身体越发不行了,自己尊老爱幼,总该去看看他。 淳于府上人倒是不少,淳于越是儒家的领袖,弟子徒孙遍天下,儒家又讲究尊师重道,所以淳于越尽管亲缘寡淡,可府上并不缺人手,为他主持家事的,是儒家另外几个出名的大贤,他们都曾受过淳于越的教诲。 只是徒子徒孙再多对于淳于越的病情也都是无能为力的,一走进堂屋,一股浓浓的中药清苦味还是直往鼻子里钻。 再给赵不息送了帖子之后,淳于越就让人把他的床塌从卧房搬入了堂屋。 见到赵不息,淳于越挣扎着起身,“臣身有重病,无法行礼,请嬴侯见谅。” 在赵不息的印象中,淳于越还是那个在出版府门前中气十足怒骂周禀的健壮老者,可如今的淳于越,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躺在床上连起都起不来的垂暮老人了。 淳于越双眼浑浊,一头花白的头发尽管整理的很整齐,可还是因为挣扎着蠕动身体而有许多白发从冠冕中挣脱了出来,他的脸,苍老的仿佛被风雷劈过的老树皮。 可淳于越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仅仅拉着赵不息的手,力气大的让赵不息都觉得有些疼。 “嬴侯,您告诉我,我那不争气的弟子,周禀,他在边关到底是不是为忠义而死的呢?”淳于越的指甲刮在赵不息手背上,一双浑浊的眸子中老泪纵横。 他哽咽着:“我怕啊,我怕扶苏他们不告诉我真相啊,他们都是孝顺孩子,他们肯定担心我承受不了,都瞒着我……可我这个当老师的,得知道自己的弟子是怎么死的啊……” 赵不息和淳于越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淳于越脸上苍老的老年斑,闻到他身上尽管熏了香可依然若有若无的老人味,感受到他紧抓着自己的手上那一道道岁月刻下的沟壑。 淳于越哭的很伤心,大颗的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中冒出来,隐没在枕巾里,很快就打湿了枕巾。 现在这个房间中只有赵不息和他两个人,那些徒子徒孙都不在,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儒家领袖才能如失去了孩子的老父一样痛哭流涕。 其他时候,他要撑着,要在众人面前做那个强大的、永不退缩的儒家领袖。 赵不息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替淳于越擦拭着眼泪。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淳于越才停止了哭泣,低声抽泣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紧紧盯着赵不息,在等她的答案。 “周先生勇冠三军,身死口犹衔敌之血肉,不息亦自愧弗如。”赵不息低声道。 淳于越的肩膀又开始耸动起来,他用袖子遮住眼睛,口中发出了一声呜咽。 “好啊,好啊,成璋没有辜负儒家历代先贤的教诲啊。”淳于越瞬间又苍老了两岁。 成璋,是淳于越亲自给周禀起的字。璋,美玉也,淳于越对自己名为徒实为子的弟子寄托了最美好的盼望。 只是这块美玉最后碎在了断玉关,再也见不到亲手琢他这块玉的老师了。 赵不息又细细给淳于越说了当日她的所见所闻,从周禀死守断玉关到她在山中发现周禀的尸首,再到她斩杀了冒顿发现冒顿缺了一耳,那一耳正是被周禀临死之前咬掉的,甚至还有她从抓住的匈奴人口中拷问出来的周禀临死之前的言论,虽说只是只言片语,可也足以见周禀的气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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