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是他没闹,是被泠香安抚住了吧。”袁太太知道自己的儿子,本性不坏,大少爷脾气却也不小。 袁太太眼角眉梢笑意更深,眼尾岁月磋磨的纹路也透出欣慰知足:“六哥儿也算傻人有傻福,娶到泠香,是他的福气。” 言毕,她眼睛一亮,吩咐范嬷嬷:“再过两个月便是浴佛节,到时你记得,比往年多添一倍香油钱。” 保佑六哥儿与泠香和和美美,日子平平顺顺。 “好,奴婢记下了。”范嬷嬷笑应。 见袁太太脸上倦色愈浓,范嬷嬷帮她放低锦枕,顺手解下枕头那一侧的锦帐:“太太放心安歇,菩萨会保佑太太早日抱上大胖孙子的。” 袁太太面上含笑,合上眼皮。 她倒不着急抱孙子,只盼有泠香管着,儿子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撑起门楣。 否则,以他现在的德性,恐怕很难指望他做个好父亲,别跟他那死鬼爹一样,便谢天谢地了。 这厢,积玉轩寝屋里,软帐也已垂拢。 垂拢的软帐外,整整齐齐摆着两双寝鞋。一双宽大,一双小巧,皆是新婚新制的大红缎面。 寝鞋成双成对,软帐里头的人,亦是成双成对,只气氛有些凝滞。 没人说话,也没有旁的小夫妻新婚燕尔的动静。 时值初春,天气乍暖还寒,白日里日光温煦,夜里却仍寒意沉沉。 可章鸣珂躺在狭窄昏暗的帐间,莫名觉得热。 闻着软帐间似有似无的,属于女子的馨香,想到床里侧躺着的,与他相隔咫尺的女子,章鸣珂眼皮便动个不停,呼吸也不畅。 锦衾薄薄,却热得人身上发燥。 他扯开薄衾,双臂从被窝里抽出来,压在衾被表面绣着的鸳鸯戏水纹样上。 肩臂都露出来,热意总算消减了些。 不知是因为吃多了,还是不甘心,他仍睡不着。 饿久了,吃多了,想活动筋骨消消食,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因而他脑子里那些蓬勃生长的念头,也不能说不正经吧? 况且,是她亲口招呼他上床来的,不正是摆明了愿意与他亲近?总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做出什么更主动大胆的举动。 章鸣珂动动指骨,指尖摩擦过锦衾上的绣纹,发出细微的声响。 须臾,又停住。 若是他会错意了呢? 毕竟,自放下软帐后,她便一动不动朝里躺着,瞧着不像是有那意思。 头一回成亲,又是第一回 与女子躺在一张床上,她与赵不缺他们挂在嘴上调笑的女子更是不同,他实在摸不准她的心思。 她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他心里想的事,本是名正言顺。 哎,谁叫他昨夜临阵脱逃呢? 今夜又被她亲口说他文不成武不就,连他引以为傲的文章也被她说成一窍不通。 在她面前,章鸣珂实在无法理直气壮。 至少这会子,他没办法厚着脸皮要她顺从。 若她没那意思,他却会错意,把手搭到她身上去,叫她知道他现下在动什么歪念头,恐怕她更看不起他。 不能想,越想越憋闷难受。 章鸣珂沉沉叹了口气。 床里侧,另一条衾被里,梅泠香已有倦意,却被他时不时发出的小动静困扰,没能入眠。 梅泠香面朝里侧躺着,眼皮微动,秀眉轻颦,不太懂他。 前世里,许多个夜晚,他们便如今夜这般,铺两条衾被,她睡里侧,他睡外侧。 记得那些日子里,他并没有这么多小动作,若非听见他的呼吸,梅泠香甚至感觉不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今夜他是怎么了? 梅泠香暗自思量。 直到听见他这声怨念浓浓,让人无法忽视的叹息,泠香终于忍不住,轻轻转过身,低问:“少爷睡不着?” 许是久未开口,女子惯常温柔的嗓音,带一丝白日里没有的轻哑,鸿毛似的忽而挠在耳畔,痒痒的,扰得章鸣珂心口一跳。 “一不留神吃多了。”章鸣珂扯谎,脑中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绮念,倏而退缩到理智后头,他也侧过身,“我吵到你了?” 也不完全是被他打扰,才睡不着的,梅泠香也在为明日回门犯愁。 为了筹措药费,嫁给章鸣珂,这事儿是她自作主张。 直到交换庚帖,定下婚期,不能再逃避的时候,才告诉爹爹。 这门亲事,爹爹不同意。 是以,前世回门,章鸣珂没说要一起去,她便没开口叫他一起。 甚至为了不让爹爹看着生气,她只回去待了半日,用罢午膳便回到章家,一面担心爹爹病情,一面怀疑自己究竟做的是对是错。 而今生,既然要好好过日子,让章鸣珂学好,自然要从现下就让章鸣珂明白,只要他肯改,她便不会因着从前那些名声看不起他。 所以明日回门,她定会带着章鸣珂一道回去,不知爹爹会不会发脾气? “没有。”泠香摇摇头,轻声道,“既然都未睡着,那我们说说明日回门之事?” 闻言,章鸣珂脊背一僵,方才只顾着胡思乱想,倒把正事给忘了。 不过,他本没想过自己能跟着回梅家。 章鸣珂以为,她看不起他,便不会带他这么个样样拿不出手的夫君回门。 原来她是想让他陪着一起回门的么? 既然她先开口,章鸣珂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不吐不快:“泠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饱读诗书,我却一无是处,你爹娘怎会愿意把你许配给我?” 后边这一句,是他一时兴起问的。 话刚出口,便发觉自己是明知故问。 姻缘讲究门当户对,明眼人谁看不出他们不般配?全闻音县看热闹的人都知道,她嫁给他,为的是章家有钱,能替她爹治病。 而他,一开始注意到她,不正是她去书院找院长支银子,没借到,一脸神伤无助离开书院的时候么? 那也是他的书院开除,收拾东西离开书院的一日。 当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却未世俗所不容。 可看到她的时候,章鸣珂才发现,还是这求助无门的弱女子更可怜些。 他有吃有穿,即便母亲对他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往后这花不完的家业照样是他的。 而她呢,满腹才情,却沦落到低声下气四处求人的地步。 梅泠香没想到他会直白地问起这些,一时愣住,沉吟片刻,没有立时回应他。 帐中昏暗,章鸣珂只能辨出佳人迤逦美好的侧影,却看不清她神情。 她这般沉默着,章鸣珂更后悔不该口无遮拦。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章鸣珂语气略显慌乱,不知该如何解释,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你嫁我是为什么,我不是想笑话你,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既已嫁我为妻,你爹便是我爹,为他买药求医也是我分内之事,我不是舍不得钱财的人。” 嗤,泠香被他逗到,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当然知道他并非舍不得钱财,但他应当也会在意,她是为了什么而嫁他吧? 不管他如何解释,泠香也猜得到他的介意。 否则,他又为何有此一问? 他在意她嫁他的目的,所以便格外在意她是不是看不起他? “嫁给你之前,我并不认得你,不知你是怎样的人,为何会看不起你?”梅泠香含笑,给他一句准话,“我并未看不起少爷。” 她的笑,让他莫名有几分窘迫。 “是吗?那我昨夜掀起喜帕时,你为何拿那样冷淡的眼神看着我?”章鸣珂忍着窘迫,问出令他耿耿于怀一日的事。 梅泠香不知他为何与前世不同,愿意明明白白来问她。 或许经过这一日的相处,在他眼里,她是个他愿意对话的人? 他坦诚相问,梅泠香也不瞒他,语气诚恳:“昨夜我眼神很冷淡吗?我不记得了。不止这一件,昨日好些事我都记不大清,倒不是我记性不好,而是,我实在紧张。” 说到此处,梅泠香略收下颌,情态赧然贞静,身上终于显出一丝新嫁娘的娇羞。 虽仍看不清她神情,可从她的语气,从她细微的动作里,章鸣珂也领会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原来,她也不是永远从容淡然,她也会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 昨夜她坐在这张床上,那样紧张,今日在人前却能镇定如常,比他这个在章家长大的大少爷,更像这里的主子。 她是如何做到的?该不会她的那份镇定,都是装出来的? 章鸣珂越想,越觉眼前姿态赧然的小娘子温柔可爱。 帐间传出阵阵闷笑,男子似乎连胸腔也在震颤。 泠香不懂,她只是想解开他心结,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可笑的。 刚一抬眸,身上衾被忽而被人掀开,又放下。 衾被落下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热烘烘的身躯挤过来,霸占去她一半衾被,与她挤在一处。 “你做什么?”两世为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这般亲近,泠香很不习惯,男子硬邦邦的胸膛让她陌生,她脸颊发烫,嗓音微微发颤,“太挤了,你,你睡你的被窝去。” “不要,一个人睡太冷,挤着暖和!”章鸣珂没脸没皮亲一下她眉心,笑得唇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 泠香没有看不起他,她是世间最好的娘子!
第7章 亲近 一个人睡太冷,挤着睡暖和?! 梅泠香被他圈在臂弯,感受到男子胸膛、长腿散发的灼灼热度,不禁红了脸,轻咬朱唇。 他身上明明热得很,哪里冷了? 这么大的人,竟好意思睁着眼说瞎话。 “你身上可不冷。”梅泠香忍羞挤出几个字,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怀抱。 少年郎君虽只习过微末功夫,肩背也略显单薄,却是精瘦有力,泠香挣扎的力气,仿若蚍蜉撼大树。 章鸣珂止住笑,眼睛璀亮,压低声音,颇有些不正经地歪缠:“可我怕你冷,替你暖暖,你若不自在,便当我是个大暖炉好了。” 言毕,他捉住泠香的手,按在胸膛暖着,长腿一捞,轻易将泠香微凉的一双玉足夹在小腿间,仿佛认真在给她取暖。 可他薄薄唇瓣,轻抵泠香眉心,缓缓沿着泠香挺秀的鼻骨下移时,鼻息明显变得粗而乱。 待移至她鼻尖,泠香稍稍往后挪动寸许,隔着短短的,并不能让人心安的距离,泠香语气轻而急:“少爷别闹。” 她想试着好好与他过日子,引他变好,与他做一双寻常夫妻。 可她竟忘了,夫妻之间,除了一道经营家业,互相扶持、爱重,还有琴瑟和谐,敦伦之礼。 她花了许多心思去想前者,后者她却是措手不及,一点准备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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