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还好,一提起之前在瑞城的事,时序的火气又上来了。 若非是看在对方乃太子的份上,他当下就要把人扫地出门了。 周璟承斟酌说道:“那日在瑞城,孤乃是在街上带走时归的,虽说当地百姓并不知晓孤与时归身份,可毕竟还有许多从宫里跟去的御林军。” “孤毕竟抱了时归,哪怕事出从急,到底也叫那么多人看了去,于是孤便想着,哪怕是为了时归的清名,也该做出些什么,这才有了跟公公说的话。” 说这些时,周璟承的目光始终不曾与时序对视。 他只是怕与掌印目光交接了,就会被对方看出他的心虚去。 任他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可实际上,所谓清名,也不过一个借口,只是因为正巧碰见了这种事,让他有了一个跟掌印开诚布公的由头。 至于说他何时对时归起了多余心思……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细数这么多年,他与时归的交集其实并不多,更多时候还有周兰湘陪着。 在最初那几年里,他也确实只是将对方当作一个需要呵护的妹妹来看待。 皇家子弟十二三岁时就会有教养嬷嬷,连带着通房丫鬟也会被送来。 只是周璟承对这些事并不热衷,一来是政务繁忙分不出心思,二来也厌烦与陌生人接触,故而皇后给他送来的几个婢女,其实一直都没能进他的寝殿。 后来还是皇后似有若无地敲打了两句,说到先帝在他这个年纪已有了好几位侧室,他才将这事想起来。 不过没多久,南方水患,他便去了江南。 可能是路上与时归共乘一车时,也可能是知晓她散尽家财只为给灾民筹备粮食时,又或者是见她明明也是自小娇生惯养,却能在积水中一趟趟地奔波救助。 时归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 但这份善良,还是在江南时,他才亲眼见到。 从那时他便思考起,若让时归做他的太子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后来,他听时归总是相夷相夷地喊着另一人,本不甚明晰的意动忽然冒了头,让他初识嫉妒的滋味。 于是,他就与掌印谏言,说什么时归年纪还小,这么小动心不好,引得掌印出面棒打鸳鸯。 还好,时归对祁相夷并无多余心思。 谁也不知道,在掌印为此庆幸的同时,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也不禁琢磨起,是不是要尽早将人定下。 直到此次时归被拐,危机之余,也给了他机会。 掌印态度之反对,本就在周璟承预料之中。 只是他有些低估了时序对女儿L的偏宠。 在他不远处,时序面露讥讽:“殿下可能是多虑了。” “且不说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殿下也是出于一片呵护之心,才抱了阿归,实际根本没有多余的举动,就算当时真发生了点什么——嗤!” “臣可不是那等将女子清白看得多重要的酸腐之辈,只要是阿归喜欢的,就算是再多三五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周璟承忍不住露出两分错愕。 而他既然说完了,也就轮到时序提问了。 他最先问道:“敢问殿下,您口口声声说着要对阿归负责,却不知您说的负责,陛下和皇后可知晓?” “父皇母后尚不知晓,但公公若有不满,他们今晚就能知道。” 周璟承并不惧皇帝皇后知道他的打算,且不说帝后对他的私事本就很少插手,就算真要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了,他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 他自认给出了诚意,殊不知这话听在时序耳中,实与威胁无异。 怎么? 他若不同意,太子就要请帝后出面逼迫吗? 时序气极反笑,猛地站了起来。 他呼吸急促,目淬寒光:“殿下中意阿归哪一点,奴婢叫她改还不成吗!” “孤——”周璟承心头一震,“公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时序实是气急,一时口不择言,“殿下莫不是觉得,您堂堂天潢贵胄,能瞧上阿归,她及奴婢全家,就该感恩戴德,赶紧接受您的示好才对?” “又或者不过一个太监的女儿L,从头到尾就没有说不的资格!” “殿下,您又是什么意思呢?” 时序在深宫行走数十年,见了太多太多的惨剧。 寻常人家夫妻尚有不和吵嘴的时候,闹到最后和离放妻的也不在少数。 若时归日后只是寻个普通夫婿,哪怕是个官勋之后,夫妻俩真出了什么事,只要他在朝中一天,就能给女儿L撑一天腰。 可若她入了皇家,任凭他在外再怎么位高权重,除非他能做到挟天子令诸侯的地步,不然就必将受制于人,且入了皇家,可再没有和离一说了。 如果说他对女儿L成亲只是三分抵触,那对于她嫁入皇室,简直是十成十地抗拒。 她的宝贝女儿L以后可是要养面首取乐的,想要她与他人共事一夫? 做梦吧。 时序冷笑一声:“还是说,殿下能做到只娶阿归一人?” 皇室子弟嘛,总喜欢把开枝散叶看得比命还重要。 就像当今圣上,说是与皇后两小无猜、恩爱无间,可这也并不妨碍他尚在潜邸时就纳了妾室,登基后又连开两场选秀,近两年才停了下来。 他已经想好了。 只要太子露出一丁点儿L的迟疑,他就能抓住这个机会一口否决了去,日后还能将此作为把柄,在女儿L面前对其多多抹黑,绝不能对太子生出一点好感。 却不想,周璟承竟张口说道:“如果这是公公的要求,孤自当遵从。” “哈?”时序都傻眼了。 他目带审视,直将周璟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到底还是不信任:“殿下说笑了吧。” 周璟承并不与他争辩,思考片刻后,又答:“孤已知晓公公的疑虑,也明白了日后该如何去做。” 你明白什么了? 时序满心的纠结,眉心死死皱在一起。 然周璟承此行目的已达到,也清楚掌印如今看他不顺眼,便是为了让掌□□情好些,也不宜久留。 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孤也该回宫了。” “孤带来的那些药材都是从母后库里寻来的,也提前问过御医,于阿归无害,公公放心使用就是。” “此番孤贸然前来,倒是孤的唐突,下回若再过府,定当提前与公公商议,得了公公的应允再来。” “今日便到这里吧,公公留步。” 时序被他的话堵了个彻底,直到周璟承转身离去,他也没机会说出下一句话来。 但赶在对方从书房离开前,他还是抓紧说了一句:“天底下倾慕殿下的女子千千万,阿归小儿L心性,难当太子妃重任,殿下还是早做他选为好。” 周璟承脚步一顿,并未应声。 …… 太子的这次登门,好歹也让时序心里有了个底。 他对太子的中意依旧不看好,但多少也受了对方言辞真挚的影响,提起太子虽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却也不会咬牙切齿了。 等去了西厢小阁楼,饭后闲话间,时序又从侧面试探了一下:“说起来,太子如今也有十五了,该立太子妃了吧?” 时归抬起头来,顿了顿:“好像是哦。” “阿归……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我要有什么想法吗?” 在时归看来,十五岁的年纪也不大,只碍于这个时代成亲的岁数普遍小,太子又一贯老成自恃,想到他或在这一两年里成亲,实际也并不觉得奇怪。 时序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道:“也不知陛下皇后对太子妃的人选可有了人选……” “唔——”时归沉吟道,“太子哥哥……殿下聪敏贤德,必然要娶一个与之相当的世家女做太子妃的吧?” “不过随便太子妃是谁,反正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来,时序脸上的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咳咳咳阿归说得极是,太子娶妻与否,可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为了皇嗣繁衍,只一位正妃也不行,说不准皇后便将侧妃等一齐给他相看了,倒也方便些。” “啊……”时归身体一颤,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往四周看了看,见屋里只雪烟和云池在,既没有外人,便与阿爹吐露了一二她的真实看法。 “一下子娶好几个人,殿下也真是辛苦了……不过太子辛苦,嫁给太子的女孩们多半也是不好受的吧?” “若是有的选,谁又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时序对此深感赞同,爱怜地揉了揉女儿L的脑袋:“阿归这样想就很好。” “那些皇室中人,多是妻妾成群的,阿归既不喜欢,往后咱们就离他们远远的,再觅良人就是。” 顺利给太子又上了一波眼药,再看女儿L乖乖地点头,时序心情大好。 与此同时。 已回了东宫的太子正用着晚膳,无端打了一个喷嚏,身边的内侍赶忙上前问询:“殿下可是不舒服了?” 周璟承细细感受了一番:“应无大碍。” …… 等时归休养得差不多了,时序才将瑞城的事给她浅略说了一声,最后问道:“对那醒春楼的老鸨,阿归可有什么想法?” 时归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阿爹的意思。 她想了想,问道:“阿爹可有打算了?” 陈金花及钱老爷等人早就被关去了司礼监,他们又不是受过训练的人,只稍微一动刑,就把这些年做过的丑事全吐出来的,连着与之同谋的也一个没落下。 陈金花与许多拐卖女子的人都有联系,不光会买从京城送来的女子,还有许多瑞城当地的姑娘,也常为其所逼迫,或留在醒春楼,或转手卖给其他人。 只近三年里,陈金花经手的姑娘就足有上百人。 大周严禁人口买卖,只是因为陈金花与当地官府有些关系,将买来的这些人改为娼籍,这才逃过律令去。 之前那是没有人管这事,眼下被司礼监接管了,又有那么多醒春楼的姑娘作证,陈金花难逃一死。 陈金花都死罪难逃了,那些下手拐卖良家妇女的奸人更是罪无可恕,他们甚至连审都不用审,直接就处了死刑。 还有那位钱老爷,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又是一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被抓起来没两天,就被形形色色的刑罚给直接吓死了过去,反让他逃过日后的折磨。 被抓起来的这些人,依照大周律令皆有判处。 但依照时序的意思,有些人若让他们这么简单的死了,反而是对他们的一种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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