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归,可听到了?” 时归的目光在阿爹面上渐渐聚集,迟钝地点了点头。 时序便当她把话听进去了,临走时到底不放心,又给外面把守的人交代一句,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时归出来。 殊不知,也多亏他多交代了一声。 时归看似是答应了,实则她耳边一片嗡鸣,隐约知道阿爹在说话,可到底说了什么,她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阵嗡鸣在周兰茵说出—— “你便是逼我嫁去北地又如何?既非我所愿,我便是去了,也定将你北地搅得鸡犬不宁。” 说话时,她面上流露的乃是难见的狠厉,因太过咬牙切齿,那一瞬间,几乎没有人将此话当作戏言。 而时归更是被这话狠狠震到,嗡鸣乍起的同时,许多被掩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也缓缓浮现。 直到现在,她仍在回想。 回想一些,几乎快要被她忘记的剧情。——是了,剧情。 前几年的生活实在太安逸,时归所经历过的最大的疑难,也不过是官学里的功课稍难了些,又或者京南新宅的砖瓦样式太多,让她挑花了眼,纠结许久才定下。 若非此次变故,时归都快忘了,她所在的世界,原只是一本书,而未来或会发生的好多事,是被称作剧情的存在。 只因那本书的视角都在主角祁相夷身上,故事的开始发生在永和历十三年,距今仍有七年之久。 那时候的司礼监掌印早是权倾朝野,就连太子也代父理政,逐渐掌控朝政大权。 而现在,时序虽也是大权在握,但在很多地方也有桎梏,而被称作一代明君、与祁相夷联手肃清朝堂的太子,也不过是个在官学和朝堂辗转的少年人,偶尔也会为繁忙的课业烦恼。 若不是看过书中的剧情,谁又能将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到一起,知晓这不过是以前和以后的差别? 也正是这些差异,让时归麻痹许久。 直到今日,周兰茵说,她会将北地搅得鸡犬不宁。 那瞬时的震撼,撬动了时归遗失的记忆。 在书中,确有北地起乱一事,起因虽也只是寥寥几笔带过,但亦是提过皇室公主的存在。 在祁相夷的视角中,那位公主嫁去北地十多年,备受北地子民尊重拥护,只不知为何,对方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弑夫杀子,引北狄蛮人入侵,在北地之境大开杀戒。 那位公主死于战乱,北地的动荡,大周也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才得以平息,事后追责,引起一切的公主被抹去名姓,尸首被北地所厌弃,朝廷百官也不愿接其入皇陵。 最后还是太子力排众议,将其尸骨接回,送去皇家寺庙。 至于那位公主性情大变的缘由,祁相夷不知道,书中也没有描写,那位公主一出现,就是弑夫杀子的狠毒形象了。 可联系着那位公主嫁入北地的时间,非周兰茵莫属。 想清楚这一切后,时归眼尾赤红,很难说清是什么滋味。 她动了动指尖,放任身体倒进柔软的被褥中,嗅着鼻翼间熟悉的皂角香,躁动的心终于缓和下来。 依今日情形,若非时序来得快,赫连勇的阴谋便要得逞了。 而赫连勇行事是莽撞决然了些,但不得不说,一旦成功,留给皇室、留给周兰茵的选择就太少太少。 除非皇室不顾脸面,肯将赫连部落的龌龊行径公之于众。 但就算公布又如何? 大周最多也就是处死赫连勇,难道还能为此兴师动众,向北地发兵? 还是周兰茵能洗去身上的污名,只当一切不曾发生过? 只怕到最后,她还是逃不过嫁去赫连部落的下场。 十年后,便真如书中所述了。 …… 时归翻了个身,将脸颊整个埋进被褥中,呼吸变得困难,可她心底全被庆幸所填满。 幸好她们一直守在大公主身边,才能在事发时及时反应。 也幸好阿爹赶来及时,将所有孽缘扼杀在摇篮中。 幸好幸好。 之前的时归只把阿爹的结局放在心上,想着只要让阿爹的名声稍稍扭转些,也就不怕最后下场惨淡了。 这独一份的重视,反让她忽略了其他人,直至这次的事故给她敲响警钟,让她不得不细细回顾起更多的剧情。 因故事线太过繁琐,她索性起身,叫人准备了笔墨,匆忙伏到案首,将眼下能想起的全记在纸上。 与阿爹有关的、与太子有关的、与祁相夷有关的…… 遗憾的是,那本书开始的时间太晚,许多人和事都只有结果,没有经过和起因,更是碍于祁相夷视角的局限,很多为时归所熟知的人,在书中都没有名姓。 她只能凭借着蛛丝马迹,将一些偶被提及的“配角”,与当下的人勉强联系在一起。 像长公主府的养女,终其一生,都在为她的弟弟奉献。 像定西大将军的幼子,一生碌碌无为,泯然众人矣。 像镇国公府,后涉大案,全府被抄没,一应女眷充入教坊。 还有几位皇子皇女…… 写到最后,时归手腕颤抖个不停,她的双眼酸涩不已,一股难言的刺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她还是努力坚持到最后一笔,落下最后一人的名字。 ——时杨氏及其女。 时杨氏已故去,只余一女,成为最初的变数。 啪嗒—— 毛笔落在桌上,溅起的墨点正将最后一列字染黑。 时归缓缓起身,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伏案太久,半面身子都有些发僵,而她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只认真看着纸上的字迹,做着最后的检查。 倘若有第二人进来,便会发现,纸上的文字非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种字体,看似是缺笔少画,但实际与当下的文字没有半点相似,连形似也没有。 只有时归,这几篇字都出自她之手。 也只有与大周官字截然不同的写法,能带给她些许安全感。 最后,她将这几张纸折好,又叫人寻来一只木匣,将折好的纸放进去,小心落了锁。 “空青。”她将木匣交出去,严肃道,“这只匣子,除我外不许任何人看,我爹也不行。” 空青垂首:“是。” 等做完这一切,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而说好早去早回的时序至今没有音讯,时归出去问了两三遍,等到日头完全从天际隐没,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时序进来就是寻找女儿的踪影,待看见时归恢复正常后,提了半晌的心也算落了下去。 时归迎上来,忍不住问道:“阿爹,大公主的事……” “陛下已全部知晓了。”时序知道她心急,当即和盘托出,“陛下震怒,当场提审了赫连勇。” “因顾及大公主清名,陛下认为此事不宜张扬,只将赫连勇押送回京,暂收在司礼监内,待春猎结束后,再做打算,而大公主身边的暗卫和侍卫也全部换了一波,之后几日,许大公主留帐不出。” “这毕竟是在猎场,无关人等太多,陛下也是怕把事情闹大,最后不好收场,所以想着等回了宫再处理。” “另外皇后娘娘也知晓了此事,将六公主留在了她那边,又派了身边的素姑姑去慰问了大公主,听娘娘的意思,是有打算让大公主也住到她旁边去,也好多多照应些。” 这一番处置,其实没有什么真正落到实处的。 但时归也能理解,如今却不宜张扬。 她点了点头:“那我等明日再去看望茵姐姐。”时序未应,转而问道:“可用过晚膳了?” 时归摇头,如实道:“我没什么胃口,就没吃。” “那现在用些?” “等明日吧。”时归情绪不高,央求道,“阿爹,我不太想动,等明早再吃也是一样的。” 时序没有再强求,而是牵她回了床上。 他到底是对女儿白日里的反常有些在意,犹豫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阿归刚回来时是在想什么?” 话一出口,果不其然,时归身体有些僵硬。 但在片刻的沉默后,她动了动身体,让后背靠在床头,复轻声问道:“阿爹,假如说——” “我只是说一个假设,假设我没有找到阿爹,阿爹也不曾知晓我的存在,那今天的事故发生时,还会如现在一般吗?” “阿归是问……”时序有些没听明白。 时归只好说得更详细些,许是心急,双手也跟着比画起来:“就是、就是……阿爹还会来得正巧吗,还能将茵姐姐救下来吗?又或者,阿爹会不会早就预料到这事,不让事故发生了?” 时序恍然,虽仍旧不明白她这样一问的缘由,但还是在片刻思索后,给出认真的回答:“那大概还是会有些不同的。” “哪里不同!”时归追问道。 “先说你所说得早有预料,阿归忘了吗?我之前就说过,我尚没有预知的本事,倘没有阿归的存在,我不仅不知道大公主这边的事,就连万俟部落的人恐也发现不了,到时就不只是大公主遇险了,连圣驾回宫时也要闹上一回。” “再说来得巧一事,阿归以为,若非是你找人传话,我可会直接丢下手头的事,问也不问就带人找来?” “换言之,我为何会对大公主的事这般看重呢?” 时归心头一颤:“……是因为,我吗?” 一阵笑声在耳边响起,温厚的掌心落在发顶,时序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是阿归在意的人,若她出事,只怕阿归会伤心难过许久,阿归知道的,我最是看不得你难受。” 这个答案早就出现在时归心中,如今亲耳听到了,她仍是震动不已,双眸微垂,努力克制着心头翻涌的情绪。 “所以,如果没有我……阿爹或许就无法及时救下茵姐姐了,对吗?” “多半也会来吧,至于是否及时,那就说不准了。” 时序面上闪过一抹不在意,而他还有半句未说出的是—— 若周兰茵不是时归的朋友,没有皇帝的命令,他根本不会掺和这等闲事,哪怕是皇室的公主,遭难与否,也非他能控制的。 说到底啊,还是看命罢了。 时序在时归头顶按了按,继而道:“不要多想了,现在的事实是,阿归喊人喊得及时,大公主也被救下了。” “大公主虽受了些惊吓,但好歹没真出事,而赫连部落有了这等行径,那求娶之事,更是没可能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对大公主来说,也不尽是坏事,阿归觉得呢?” 时归表情怔然,思索片刻后,不得不承认阿爹说得对。 时序又陪她坐了一会,考虑到转天还有事,就没多留,而是去了旁边的帐子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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