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宜兰生子恰逢战时,九死一生才得了这个儿子,他对儿子抱有重望,文章读书从不让他松懈,中了榜眼也非侥幸,而是无数日日夜夜苦读,陆寒宵不愿这孩子止步于此。 宜兰明白做父亲的心,但她的观点并不相同,“陆琸这孩子思想老成,不是一时冲动。你从小苦读,志向远大,愿为黎民苍生抛下一切,哪怕陆琸高烧不退,你也要先去管矩州干旱的事情。” “可这不意味着,陆琸愿意走同样的道路。有人志薄云天,也有人只愿意平淡度日,并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选择不同。孩子大了,我们不能替他做选择。” “他自己选的路,走错了也无妨。可若是咱们替他选了,将来有不如意,只会得到埋怨,徒增烦恼。” 陆寒宵虽然不赞同,但确实怕臭小子以后埋怨他,“那就这么着吧。衡阳公主性子好,陛下同皇后娘娘疼爱得紧,哪怕是咱们愿意,陛下也不一定愿意。” 宜兰闻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丈夫这还是不赞同的意思。 次日一早,宜兰便朝行宫递了信,得了内侍回话,才预备再去行宫。 她换了内命妇的常服,又备了四五样礼,才带着清霜觐见皇后。 宜锦那日在宫宴上只同姐姐说了几句话,见她来,自然高兴。 行宫内有水阁,依水而建,微风吹过,凉意环绕,宜锦命人上了茶,姐妹两人品茗拉家常。 两人经历这些年的风雨,自是与少女时期不相同,各自举止神态都更加平和,云淡风轻。 宜兰先开了口:“阿珩前些日子又从北境来了信,送了些新鲜玩意儿,信里说,他在巡视边境时救了一女子,名唤浮叶,那女子身世可怜,被战乱所扰,举目无亲,两人互生情愫,已在北境成了亲。” 话罢,她拿出几个锦盒,“他信中还说,公主和太子殿下出生,他这个做舅舅的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便随军打仗去了,寻常也只有年关才回京瞧上一次,这些都是北境的稀奇玩意儿,正是两个孩子喜欢的。特意叫人捎了回来。等酷暑过去,他再带着夫人回京。” 薛珩学武,投在高凛门下领禁卫军的职,后来矩州危急,他便随萧北冥亲征,因杀敌有功,便封了将军。 京中侯府自两个姐姐出嫁后空空荡荡,两个姐姐过得都好,他没有后顾之忧,便循了自己的志向,常年驻守北境。 去年年节时,宜锦给弟弟去了封书信,问他何时能带个媳妇回来,薛珩回信说,暂时没有结亲的想法,她郁闷了一阵子,索性也不管。 如今好消息来得突然,她倒是有些迫不及待见见弟媳了。 宜锦笑了笑,“这下子,咱们倒是欠了新人的份子钱了,这个月叫人捎带过去。” 宜兰说完了这些,才缓缓开口道:“说起亲事,陆琸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他倒是有中意的人,可我却不敢开口。” 听宜兰这么说,宜锦心里倒是好奇陆琸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陆琸才学兼优,人品贵重,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才中了榜眼,我听京中不少夫人都争抢着打听,便是郡主公主都配得,怎么不敢开口?” 她内心的八卦之魂燃起,道:“若是姐姐不方便,改日我再办个宴会,将那姑娘约过来仔细打听打听。” 听妹妹这么说,宜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为了自家儿子,老脸在知知面前也算是豁出去了,她清了清喉咙道:“倒也不是别人。” 她有些难为情的说:“正是衡阳公主。” 宜锦握住茶盏的手僵了僵,她怎么也没想到,陆琸这孩子的意中人,会是絮絮。 从情理上来说,陆琸一表人才,聪慧过人,脾气性子又和善,又是亲上加亲,配絮絮也算是知根知底。 但从心理上来说,她的絮絮才是她的心头血,亲事,一定要絮絮自己满意。 她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道:“琸儿与絮絮亲上加亲是好,但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和陛下商量。” 都是做人母亲的,宜兰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她说道:“陆琸昨夜回来直奔一念堂,同我说了心意。我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着急。絮絮在我心中,同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样样都好,厚着脸皮,我才敢说出口。” 宜锦叫姐姐宽心,两人又扯了会儿家常,恰好皇帝下了朝往这边赶,宜兰见状,便紧着告辞了。 萧北冥下了朝就往行宫这边赶,骑马比坐马车快些,他到时,额上满是汗,一身石青色公服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胸肌起伏的轮廓。 宜锦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笑他这模样如同纤夫刚拉完船。 萧北冥见她神情,便凑到她身前,狠狠亲了亲她润泽的唇角,然后问道:“听内侍说阿姐来了许久,是有什么事?” 宜锦把陆琸有意于絮絮的事说了,萧北冥先是黑了脸色,接着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小子倒是有眼光。” 宜锦:…… 萧阿鲲的自恋,有时候格外让人迷惑。 但她承认,女儿的性子如此跳脱,和萧北冥的娇纵也有不小的关系。 萧北冥背着手,看了眼那翡翠般的湖水,想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女儿就要被小白菜拱走,老父亲心里也有些心酸。 他想了半晌,只道:“先问问絮絮的意见。絮絮不同意,谁来也没用。至于那臭小子,哼,拖着。” 宜锦听出来他舍不得,只是抿唇笑了笑,温柔应道:“好。” 结果晚间,没等到她约絮絮谈心,宫人就说陛下将公主带去行宫的猎场了。 萧絮絮一头雾水被自家父皇拉到围场上。 父皇背着手,看向围场里内侍放的活兔子,寻了两匹马,对她说道:“今日咱俩比试,谁先赢了,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不能说谎,不能夸张。” 萧絮絮:……这不就是那民间盛行的酒水游戏真心话吗?父皇何时……如此紧跟潮流了。 她没说话,先一步跨马上鞍,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萧北冥满眼赞许地看着女儿,接着也上了马。 父女二人各种炫技之后,姜还是老的辣,萧北冥略胜一筹。 萧絮絮喘着气下马,将马拴在柱子上 。 一旁小梨忙给自家公主递水囊。 萧絮絮边喝水边问道,“父皇想问什么?” 萧北冥肃了肃脸色,问道:“你觉得陆琸如何?” 萧絮絮心头一跳,看了眼父皇黑沉沉的脸色,还是大着胆子说道:“陆琸品学兼优,为人和善,最主要……和父皇一样俊俏,他……他很好。” 萧絮絮的马屁拍得很是不错,萧北冥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他道:“父皇知道了。” 萧絮絮一颗心七上八下,母后那处还好说,但父皇若是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决计不成的。 但萧北冥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马鞭丢给女儿,走了。 他当晚回宫,便召见了陆琸,君臣之间来了一次刻骨铭心的谈话。 据燕宫中撰写帝王起居注的内侍记录,如下: 嘉佑二年八月廿日,帝召翰林院侍读陆琸问事。 帝:爱卿有意求娶公主,诚意何在? 陆侍郎:臣愿以名下所有田产商铺为聘,只愿效仿陛下,永不纳妾……(以下省略万字对帝王的仰慕夸赞之情。) 当夜,帝王谈到兴处,便与陆侍郎饮酒,子夜方归。 九月中旬,帝王下旨为衡阳公主与驸马陆琸赐婚,并同时命户部建公主府,诸多用度循旧例。 公主成婚,礼仪繁琐,从纳采问名到迎亲,足足耗时半年。 这半年中,萧絮絮被母后勒令在宫中备嫁,她如关在笼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过母后和皇弟的手掌。 宜锦倒没指望以萧絮絮的绣功能自己准备什么像样的嫁妆,况且有内造局与礼部筹办,确实也没絮絮什么事。 但她觉得絮絮的性子太过跳脱,得要沉静些才好,陆琸是家中独苗,往后中馈便要交到新妇手上,总不好什么都不懂。 萧絮絮却老大不乐意,眼泪汪汪看着自家母后,“母后,我负责赚钱,陆琸负责花就是了。陆家的家产加起来,都还没我的私库丰厚呢。我想出宫!” 宜锦这次没有心软,她摇了摇头,“成亲之前,不许见陆琸。你好好待着。” 萧絮絮心虚低下头,“只是出去玩,没想去见他。” 宜锦不信她的话,只是让她安心在宫中待嫁。 虽然不能出宫,萧絮絮却能召人入宫,魏甜自然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这日,魏甜奉命入宫,萧絮絮见了她,那股子坐牢的感觉才退去,“甜甜,你不知道,在宫里要闷死了。” 魏甜知道好友待嫁,她笑了笑,“快了,也没几日了。这些天我去矾楼,总能听说你和陆家的亲事。陆家下聘那日,聘礼如山如水,可见陆家重视这门亲事。” 萧絮絮反而道:“皇家最稀缺的,反而是情意,除了父皇母后,我再未见过那般恩爱的夫妻,但却总梦想着,自己也能有一段好姻缘。” 魏甜羡慕好友,也真心替絮絮高兴,“陆公子德才兼备,仪表堂堂,确是好姻缘。” 萧絮絮极其开明,她拉着魏甜的手,笑道:“我这人算不傻善人,但人若是待我好,我便待他好,若他负我,我也有抽身就走还踩他一脚的底气。我不怕。” 魏甜喜欢絮絮身上这股敢爱敢恨的劲儿,那是她做不到却又羡慕的。 萧絮絮看着好友,问道:“冰人几乎要将魏家的门槛踏破,甜甜,你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 魏甜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苦笑一声,“于我而言,换谁都一样。只是来府上的,论家世门楣性情,也只有清远伯府谢霁。” 萧絮絮想了想,惊讶道:“可是清平伯谢清则的义子?” 魏甜点了点头,“清平伯行医天下,救济百姓,心肠仁善,他的义子文医兼修,去年科举也中了二甲十几名。” 萧絮絮一听,一颗心悬起来,甜甜行事稳重,若不是敲定了八分,定不会和她说。 她替自己那死鬼弟弟默哀。 一颗心都铺在朝政上,连自己的心上人要嫁人了都不知道。 她心里虽这样想,但是仍旧问道:“甜甜,你见过谢霁吗?” 萧絮絮点了点头,发髻上的喜鹊登枝金步摇跟着晃了晃,“上次祖父病重,谢伯爷不在府上,便是他替我祖父看的病。他行医谨慎,祖父得他救治,次日便能下榻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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