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宝望着夜空中四散的飞雪,将簪子收了起来,脸上的失望渐渐褪去,“师傅,我明白了。” 寒风呼啸,马车内的两人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一阵风雪侵入车帘,宜锦拂去发髻上的飘雪,察觉到簪子丢了,她咬了咬唇,低声道:“陛下,奴婢不下心将一支簪子弄丢了,可否回去找找?” 那是骆宝送她的,虽不名贵,但弄丢了太过可惜。 萧北冥正借着车内的烛光翻阅着手中的书籍,长睫在扑朔的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他没有抬头,“哦?那簪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宜锦只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她犹豫了片刻,道:“那簪子虽不名贵,但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送给奴婢的,弄丢了很是可惜。” 萧北冥抬起头,如深潭般漆黑的双眸凝视着她,半晌,他只随手将袖口中那支兰花状银步摇递给了她,道:“时辰已晚,且相国寺游人极多,返回也未必能找到。这步摇是邬喜来顺手买来的,你若不嫌弃,将就着用吧。” 宜锦看着那支银步摇,做工精致,花纹繁复不俗气,想来价格不菲,她委实不能收下,因此她顿了顿,婉拒道:“邬公公的眼光向来极好,只是这簪子太过贵重,奴婢不能收。” 萧北冥没想到宜锦会拒绝,他的脸色隐隐有些僵硬,手中的簪子收起来不是,不收起来也不是,半晌,他冷冷道:“你若不喜,扔了就是。” 话罢,他又垂首去瞧手中那本兵书,宜锦如收了个烫手山芋,却能感觉到眼前人气压有些低沉,她也不敢再提找簪子的事。 萧北冥瞧着书上的字,眼底的墨色却越来越重。 骆宝于她而言是极重要的人,那么他呢?他在她心中,又是如何的分量? * 长信侯府门前立着两只张着大口的威武石狮,府门前已换了崭新的红灯笼,侯府虽然世袭到三代,早已没了昔日的风光,却能从宅邸的外观依稀瞧出没落世家的底蕴。 门房薛大瞧见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时也有些疑惑,除夕前日还有人上门拜访,想来是求他家大人办事,他打着哈欠开了侧门,上前问道:“几位是来找谁?” 邬喜来淡淡道:“我家黄大人听闻薛大人卧病在床,特地前来探望,还请代为通报。” 薛大从没见过哪个姓黄的官爷与自家侯爷交好,且侯爷嘱咐过要静养,不见客,他正欲回绝,却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车帘,那女子容颜姝丽,面容如玉,眼尾一颗浅浅泪痣,更添娇俏。 薛大只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才不敢置信道:“三姑娘!” 自靖王被诛后,靖王府一众女眷皆被收入宫中为奴,薛大没想到自己能见到昔日的三姑娘,宜锦昔日待他有恩,尽管他知道侯爷苛待发妻,今夜恐怕不欢迎这个女儿,但他仍迎了上去,道:“外头风雪重,姑娘快进府吧。” 宜锦没想到,这个家中除了阿珩,竟还有人会记得她,真心为她回府而高兴,她心里一时也有些酸涩,道:“薛伯伯,烦请您向侯爷通报一声。” 薛大忙叫另外几个小厮替他们引路,自己匆匆去后院通报。 * 穿过厚厚的粉油大影璧,那几个小厮便引着他们朝前厅去,临近除夕,府内上下挂满了赭红色的羊角灯,墙角的红梅正迎着雪悄自绽开,偶有风雪拂过,摇晃的枝头便散下一阵幽香。 宜锦停驻在此处,心中百感交集。 幼时除夕,娘亲乔氏替她们剪了各种各样的窗花和门神,再做几个小灯笼,挂在梅树上祈福。 娘亲走后,每年除夕便是阿珩替她们剪窗花,她和宜兰做灯笼。 再到后来,宜兰出嫁,她入了王府,这里终究只剩阿珩一人。 萧北冥见她神色哀伤,便知她触景伤情,他本想告诉她,往日之日不可追,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五色的烟火自上空升起,炸开一片绚烂,两人抬首仰望冬日的夜空。 萧北冥看着她的侧脸,她眼中含着晶莹,嘴角却是微笑的,在烟火落下的那刹那里,他与她的指尖只隔着一掌的距离,他缩了缩手,漆黑的眼眸划过流彩。 “薛宜锦,生辰吉乐。” 这宛若呢喃的声音在烟火爆竹声中几不可闻。
第20章 故人 薛大前来通报时, 长信侯薛振源正与侯夫人柳氏在中堂听戏用膳,柳氏所出的二姑娘宜清与二公子薛瑀也在席上。 薛大话音方落,薛振源那尚有淤青的脸上便浮起几抹责怪, 他兀得起身,气急道:“快吩咐后厨做些新菜,来人岂止是贵客,却被你怠慢了, 回头再与你算账。” 薛大身子一震,丝毫没想到那位黄大人身份如此尊贵, 他心中也有些慌张,不知那位贵客是否会责怪他。 柳氏大约三十上下,保养得宜,面容娇艳,气质羸弱,身着浅青色对襟长衫, 淡灰荷花暗纹十二幅湘裙, 说话也柔柔弱弱, “夫君莫要生气, 来者何人,以至于让夫君如此失态?” 薛振源本有些焦躁,被柳氏问了一句,也冷静下来,道:“朝中还会有哪位姓黄的大人深夜拜访?薛大说宜锦那丫头也回来了, 恐怕就是皇极殿中那位。你梳洗一番, 随我去前厅见客。” 听到宜锦的名字, 柳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并不慌张, 顺从地应下,又瞧了一眼宜清和薛瑀,柔声道:”你们两人也换件衣裳,随你父亲一起去拜见陛下。“ 宜清和薛瑀正瞧着水榭里的戏,乍一被母亲提及,忙起身。 薛瑀即将加冠,却未在会试中崭露头角,而宜清被柳氏养在深闺,年过双十仍未出嫁,他们心知母亲带他们见客的意思。 一行人并丫鬟小厮浩浩荡荡朝前厅去了,薛振源为首,见到萧北冥时,忙携家小叩首行礼。 萧北冥看着地上乌泱泱一片人,只道:“听闻你因病告假,顺路来瞧一瞧。都起身吧。” 薛振源听着这声音,便想起那日进宫时陛下同他说的话,脸上淤青的地方不由疼了疼。 他打了宜锦一巴掌,回府途中便跌下轿子,摔伤了脸,查来查去也只说那日抬轿子的下人失了手,但他却觉得此事并非巧合。 再加上今夜陛下微服出宫,竟然与宜锦同行,他便知道自己所想也许是真。 薛振源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清出去,忙道:“臣不知陛下驾临,时辰仓促,只在后院备了薄酒佳肴,还请陛下赏光。” 柳氏静静注视着宜锦,就在方才叩首行礼时,她惊觉这丫头竟与从前在府中时大不相同。 这丫头一张小脸白里透红,肤如凝脂,眼尾那颗与乔氏一模一样的泪痣更添了几分娇艳,让人将目光都集中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从前宜锦在府中,容貌并没有今日这样出挑,可见自靖王府女眷被没入宫中,宜锦并没有受苦,反而被新帝看上,带在身边。 柳氏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当年靖王只差一道遗旨便能称帝,可惜靖王已有正妃,她自己吃过做外室妾室的苦,不舍得再让宜清走她的老路,便做主将宜锦送去靖王府,倘若日后靖王登基,侯府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届时再将宜清送入宫中,也不至于委屈了女儿。 可谁能想到,后来是残了腿的燕王荣登大宝,如今宜锦反而因此得了亲近新帝的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她的宜清,已经双十年华,婚事艰难,高不成低不就。 柳氏自入府时便不喜宜锦,只因她与乔氏生得太像,每日瞧见宜锦,她就想到乔氏从前鸠占鹊巢。 明明是她先与振源表哥两情相悦,乔氏却横门一脚成了侯夫人,虽然后来乔氏死了,她被扶正,可族谱之中所录的原配正室,却永远不是她了。 柳氏一想到此事,只觉得密密麻麻都是锥心之痛。 她的眼神太过刺目,以至于在乌泱泱一群人中,一眼就能注意到,萧北冥并没有接薛振源的话,只是忽然道:“想来这便是薛大人的继室柳夫人吧?” “继室”两个词格外刺耳,柳氏得体的笑容也僵了僵。 薛振源想起那夜进宫陛下对他的敲打,道:“回陛下,正是臣的继室夫人,柳氏。” 萧北冥却依旧没有看薛振源一眼,“听闻侯府大公子薛珩前些日子病重,柳夫人却再三阻挠御医看诊?” 柳氏仍旧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实在勉强,她叩首道:“妾身惶恐。那日府医说珩儿的病类似于疫症,妾生怕这病传开来,危及宫中贵人们的安康,这才告知太医请他们慎重。后查实是那府医医术不精,信口开河,妾深感懊悔,已罚了那府医。” 宜锦静静站在萧北冥身后,在她听到柳氏这漏洞百出的辩白之词时,她从一开始的淡定从容化为此刻的隐怒。 她无法想象,阿珩那日烧了多久,受了多大的苦,才等来陛下派的御医。 在她入靖王府前,柳氏分明向她保证,一定会善待阿珩,不会让府中下人怠慢他,可是如今,柳氏一样都没做到。 柳氏先以她和阿珩威胁宜兰放弃了相好的亲事,嫁给了陆寒宵,又以阿珩的安危逼迫她入了靖王府,最后却背弃了当时对她和宜兰的承诺。 倘若这是对她当初懦弱的惩罚,她宁愿所有的惩罚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萧北冥的目光落在宜锦脸上,她睫毛微颤,泄露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心绪,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一丝心疼。 这个姑娘,从第一次遇见他时,就表现得无比坚强,但她这一路走来,身后其实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倚靠,到了宫中,也仍要左右周旋,没一刻放松。 即便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但从进门这一刻,除了那个门房薛大,恐怕并没有人因为她回家而真心感到高兴。 萧北冥墨色的眼眸渐渐染上一层冷意。 除他之外,能牵动宜锦情绪的东西都叫他厌恶,眼前的柳氏也一样,“既然柳夫人当初答应了为人继室,便不该对侯府子嗣厚此薄彼,日后朕会派内宫御医每日问诊,若薛珩有何差池,柳夫人应当不会推卸责任吧?” 最后一句反问虽然轻飘飘,宛若寻常寒暄,柳氏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她忽而想到眼前的帝王弑亲弟,鞭朝臣,坑杀降兵,一股冷气渐渐从地下传至身上,她僵着脸,含笑道:“妾身自然不会推卸责任。” “如此甚好。”话罢,他便带头朝着中堂走去,行了几步,却忽然对宜锦道:“知道你忧心薛珩,自去探望吧。朕在中堂饮酒,莫要忘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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