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 侯府内外便焕然一新,像是重新修葺了一番,隐隐显出几分富丽。 宜兰自听闻赐婚一事后便提心吊胆,心疼妹妹许给了燕王,但出嫁女子回一趟娘家不易, 加之陆夫人不喜她, 这些事上自由便少了许多, 到了宜锦的婚期,她一早便将陆寒宵拉起来, 要动身回侯府。 陆寒宵昨夜看公文睡得晚,被拉着起身时还有些瞌睡,俊脸上一双眼睛睁不开,揽过宜兰的细腰便又躺下,含糊道:“天还没亮,起这么早做什么?” 不知男人是不是故意的,他的俊脸离她的唇不过咫尺,宜兰侧过脸,却对上他有力的手臂,她脸色红了红,“陆梓行,快起来。今日是知知的婚期,我要早些回府。” 陆寒宵听她喊自己的字,瞌睡虫跑了一半,低下头,见她白净的脸上浮起两团红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揽住她腰的手紧了紧。 宜兰见他目光渐渐开始不对劲,心里有些慌,从他怀里滚出来,心跳得快极了,洗漱过后,忙叫清霜给她梳妆。 陆寒宵看着空落落的臂弯,摇首笑了笑,自己起身换好了衣衫,叫后厨备了些早膳,两人用过早膳后,才乘着马车到了侯府。 侯府门前两挂火红的灯笼将门口照得恍如白昼,自正门到前厅火树银花,红绸满挂,来往的女使虽行色匆匆,举手投足仍显出稳重。 陆寒宵不便进后宅,到了前厅,同老丈人寒暄几句,便瞧宜兰拉着薛珩的手说了几句话,提裙朝着后头玉暖坞去了。 他的目光随着宜兰入了正门,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陆寒宵才收回目光。 玉暖坞内,宜锦正用着早膳,一碗红豆粥,一小块茯苓糕,她见阿姐宜兰进来,有几分恍惚的不敢置信,旋即又高兴起来,扯着宜兰的手在食案前坐下,“阿姐怎么来得这样早,前院宴席还没开始呢,阿姐可用过膳?” 说着话便扭头叫芰荷上一份早膳。 宜兰忙叫住了芰荷,笑道:“我在府中用过早膳才过来,今日是你头等重要的日子,阿姐想来得早些。” 宜锦听着,不知怎得眼底有些酸涩,上一世她人靖王府时只有一顶小轿,没有繁琐的礼仪,后来虽入宫封妃,可却与阿姐相隔千里,这一世,阿姐终于能执着她手,为她送嫁。 宜兰不知道妹妹为何眼中含泪,她摸了摸宜锦如墨的发,道:“柳姨娘的事我听说了,那日阿珩写信告诉我柳姨娘被父亲赶到庄子上,我还不敢相信。今日来时又听阿姆说了,我才稍稍安了心。” “如今府中也算是没什么可顾虑的。薛瑀虽然有心取代阿珩,可没了柳氏,他也无功名傍身,到底是痴人说梦。至于宜清,她的婚事自有父亲操持,也不用我们费心。” 宜锦听着阿姐温柔的声音,靠在她肩上,轻声道:“阿姐,我不担心府中,我只是有点害怕。” 她有些紧张,害怕今日自己会出丑,更担忧萧阿鲲的腿疾,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事情,会不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未来像是一层迷雾,令人捉摸不透。 宜兰已经经历过一遭,自然知道新嫁娘的感受,她握住宜锦的手,安抚道:“知知,你貌美聪慧,远比阿姐勇敢。燕王如今虽比不得从前,可仍旧是圣上的儿子,也曾征战沙场,为国争光,王府待这门亲事也十分重视,上又无婆母掣肘,阿姐相信知知定能好好打理王府,过好日子。” 宜锦听着阿姐的话,心底也渐渐安宁,两人又说了两句话,便见徐姆打了门帘进了屋,笑道:“到时候了,姑娘该绞面了。” 宜兰接过徐姆手中的线,微笑道:“我来吧。” 宜锦乖巧坐在妆台前,宜兰用篦子将那如瀑的长发梳理整齐,她靠得近些,知知面庞如玉洁白,色泽莹润,几乎瞧不出瑕疵,她柔声道:“知知,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宜锦闭上眼,长而密的鸦睫微颤,一股淡淡的疼痛传来,她睁了眼,瞧见铜镜中那张娇艳的面庞,以及镜中对她笑着的阿姐。 她忽然就怔住了,就在这一瞬间,她生出许多不舍。 是不舍得阿姐,不舍得这间娘亲亲手替她布置的闺房,更不舍这段少女的时光。 如果娘亲还在,能瞧见今日,她一定会替她高兴。 但人生就是这样,圆满中带着些缺憾,缺憾中又带着些圆满。 还好,阿姐和薛珩,如今都好好在她身侧。 她还没来得及酝酿别的情绪,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原来是宫中派来的女官。 两个女官面相和善,瞧见宜锦尚未梳妆,松了口气,道:“叫姑娘久等了,皇后娘娘怕侯府这头忙不过来,叫奴婢们来给姑娘梳妆,索□□婢们还没来迟。” 宜兰起身让座,又叫清霜上了茶,“两位辛苦。” 两位女官饮了茶,便开始替宜锦梳妆,长而富有光泽的乌发在女官手中被绾成高髻,在一件一件的金玉首饰点缀下,镜中女子的面容也显得端庄高雅起来。 等描完眉,上完红妆,那女官瞧着眼前如同春花般一样娇滴滴的女子,眼中满是惊艳,夸赞道:“姑娘生得真好看,头发也养得好。” 绾好发髻上了朱钗,女官便替她更衣,按照燕礼,王妃的冠服整整十二层,所用丝线皆是金银绣线,花鸟虫鱼的图样更是双面刺绣,大燕最好的绣娘,也要连夜缝制小半月方可得这一件。 宜锦褪去自己的衣衫,脱到最后便只剩下小衣,雪白的香肩露在外头,虽是暮春,却仍有些凉丝丝的,女官替她套上一层层华服,到了最后,宜锦已觉得双臂有些发酸。 换好婚服,宜锦便重新坐回妆镜前,铜镜中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繁星,唇绽樱颗,戴着沉甸甸的,精美的凤冠,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长信侯府邀请的那些远亲女客们便都进了门,过来争着瞧新娘子。 宜锦害羞地低下头,耳边尽是夸赞之语,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阿姐,宜兰看出她窘迫,便朝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宽心,边替她应付那些热情的女客们。 外头轰轰烈烈的喜乐声渐渐传来,惊天动地的鞭炮声更是让满屋子的女客笑道:“这是新郎官迎亲来了。” 宜锦心中虽然紧张,但她知道,今日来迎亲的是不会是萧阿鲲,隆昌皇帝派人知会过,这桩婚事为冲喜,燕王因腿疾不能迎亲,便叫礼部拟了章程,索性去了迎亲一项。 喜乐声传入内室,薛珩在宾客嘈杂的人声中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阿姐,少年弯下腰身,他低声唤道:“阿姐。” 他看出宜锦担心他,故作轻松道:“阿姐,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怎么也不会摔着阿姐的。” 宜锦哭笑不得,她身材娇小,倒不怕压坏了阿珩,等上了少年的脊背,透过额上的凤冠珠帘,她渐渐能瞧见侯府的全貌。 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却又似乎那样模糊。 喧嚣的鼓乐声中,少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等快到了婚舆前,少年清朗坚定的声音传入她耳畔,“阿姐,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再不会让你和宜兰阿姐受委屈。” 宜锦听着,怔愣了一瞬,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 她想起前世那场滂沱大雨,想起少年苍白的面孔,被雨水冲淡的血痕,嗓子有些哽住了,良久,她才道:“阿珩,阿姐不要你功成名就,阿姐只想你安康长乐,听见了吗?” 薛珩默默应了声好。 宜锦透过婚舆的纱帘,瞧着少年如松柏挺拔的身躯,瞧见不远处含笑看着她的宜兰,眼底又有些酸酸的。 婚舆开始缓缓移动着,喜乐声也渐渐远了,宋骁在一旁护卫,燕王府派来护送迎亲的皆是军中甲士,各个皆是七尺男儿,穿着喜庆的衣衫,格外惹人注目。 送亲队伍也蔓延至街尾,整整两百个箱笼的嫁妆彩礼,在燕京王孙贵族大大小小的婚事中也是少见。 燕京百姓们聚集在御街两侧,瞧着迎亲的队伍远去,人群中,一个背着药箱,面容清俊的男子注视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握着药箱的手紧了又紧。 谢清则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病,也许永远也好不了了。 从前那个躲在树后,羞红着脸不敢看他的少女,终究在这一世,堂堂正正嫁给了她所爱之人。 只是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第55章 大婚(二) 燕京婚仪, 迎亲回府不能同路。喜轿几乎绕过了大半个燕京城,到州桥一带,百姓们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燕王府的虎贲护卫各个高大,风纪严整,尽管燕王没有出现,百姓们依旧热情不减。 宋骁按照萧北冥的吩咐, 沿路凡是观看的百姓都撒了红封,孩童多的地方也都撒了各色饴糖果子。 抢到红封的百姓乐得张不开嘴, 稚童们也追着迎亲队伍撒欢,手里握着喜糖,含糊不清地唱着送亲歌。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穿着香草色褙子的妇人扶着身边女使的手,面上含笑,一双眼睛里却渐渐显出晶莹。 张氏今日穿了最好的衣衫, 罕见地梳了端庄的高髻, 戴了珠钗首饰, 若是当年没有那场假死, 她今日也能坐在高堂,亲眼看着冥儿成亲。 可是如今,她只能送到这了。 她扶着仪鸢的手,喃喃道:“若是没有北境那场战事,没有皇室的勾心斗角, 冥儿今日也能亲迎自己的王妃。” 她的目光追随着喜轿, 既高兴又心酸“薛家姑娘受委屈了。” 仪鸢安慰道:“夫人, 奴婢瞧着,下聘时殿下几乎将半个王府都搬到薛家了, 他心里疼着人呢,薛家姑娘又仁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到了王府,殿下不会让薛姑娘受委屈的。” 张氏听了这话,心里也才煨贴了些。 喜轿缓缓移动着,芰荷隔着喜轿小声问道:“姑娘饿不饿,出家时奴婢带了徐阿姆做的点心。” 宜锦放下手中的扇子,发髻上的钗环微微晃动,虽眼角仍有些发红,但她已平复了才出府时的悲伤情绪,收了泪意,轻声道:“芰荷,我不饿。” 两人说话间,喜轿穿过集英巷,便到了恢宏的燕王府门前,司仪朗声:“落轿——” 宜锦感到轿身微微晃动了一下,有女官隔着轿子说了好几句吉祥话,随后挑开轿帘,躬身迎宜锦下了轿。 她执着绣扇,眼角余光只能瞧见挂着红绸的门廊,以及穿着喜庆的王府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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