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保住龙骁军,保住北境的战果,就要先站起来。一个站不起来的主帅,无法服众,更无法保护所爱之人。 萧北冥额角的青筋渐渐抽动,他紧咬牙关,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冷汗顺着□□的青筋向下滑动,直至下颚,最后触地,半刻钟过去,地上便已有水迹。 谢清则将一旁的绢布递给他,“若是疼,便咬着布团。” 室内唯余烛火与木炭燃烧发出的细微之声,谢清则用银针归位筋骨,时间过得极慢,等最后一步缝针做完,他浑身汗湿,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提着一口气嘱咐邬喜来:“缝针之后,伤口敷药一个时辰要更换一次,需得有人在旁照看,若是体热,便要及时按照药方抓药煎熬,令他服下,室内多用冰盆,勤洒扫。” 他转头看向床榻上虚弱的人,将那瓶粉末放在案头,低声道:“日后伤口愈合反复,会比今日还要痛,这是麻沸散,若是王爷实在疼痛,可服下,但不能使用过量,否则会成瘾,难以戒除。” 邬喜来连连点头,但谢清则仍旧不放心,收好银针,便叫邬喜来取纸笔来,将医嘱事无巨细记下,到这时,窗外天已蒙蒙亮。 竟是一夜过去了。 骆宝领着谢清则出了门,天刚擦亮,灰蒙蒙的瞧不清人脸,门口却隐约站着一个笔直的人影。 骆宝心惊,待走近了,才发觉竟是王妃与芰荷姑娘。 谢清则见她眼下乌青,心中不由苦笑,如知知这般敏锐的女子,燕王又怎能瞒得过?只恐怕眼前人也在外守了一夜。 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可最终也只是颔首,没有说话。 宜锦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府中到底也不安稳,便开口道:“兄长费心疲累,早些回府歇息,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谢清则欠身行了一礼,“要当心的,我都一一写下了。现下仍不敢言成败与否,夏日外伤易溃烂,还需仔细照料。” 宜锦自然无有不应,她目送马车远去,一颗提着的心却仍旧没有放下。 书房简陋,仍是新婚时那张床榻,上头躺着的男人面庞棱角分明,但面色却苍白如纸,像是被抽去了血肉的人偶。 宜锦在榻前坐下,怕吵到他,又挪到一旁的藤墩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新沁出的汗渍。 他今夜仍旧没有回荣昆堂,她便知道他定然有事瞒着,他既不说,便是怕她忧心,因此她也只有在外等着。 前世这个时候,他恐怕也是自己熬着,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命运。人做出不知吉凶的选择,是很难的事情。但他仍旧做出了同前世一样的选择。 她这样看着他清淡的眉眼,竟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今时是何日。 天光大盛时,萧北冥醒了,他睁眼,与眼前画面一起涌入脑海的,是翻山倒海般的痛意。 他抬了抬手,想要替她理一理被压散的发髻,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牵一发而动全身,腿部撕裂的疼痛令他咬住了牙。 宜锦感知到这细微的动作,忙坐起身,睡意抖落一大半,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起烧,又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痛不痛?” 她眼窝有些发青,莹白的面庞因为趴着睡多了几道红痕,萧北冥看着她,忽然觉得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盈满,连痛意也渐渐平息。 他自幼时起,无论是面对病痛还是死亡,都是一个人。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在意他的生死,因此战场之上,他总是身先士卒,最不要命的那个,可老天却偏偏不收他的性命。 眼前的女子,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无论是十三岁那年阴冷的雪夜,还是今时今日静默的陪伴。 他抿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知知,一点也不痛。” 宜锦眼睫低垂,眼泪却顺着睫毛滴落下来,她亲眼看着那一盆盆血水自屋中端出来,又怎会不痛,她没有点破,只是动作轻柔地擦去他额角上的汗,轻声道:“我熬了肉羹,你睡到晌午,早膳也没吃,兄长说前七日你只能吃流食。” 萧北冥点了点头,芰荷见状便将肉羹呈上来,他腿上打了板,不能动弹,进食不便,可他不想让知知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便接过碗,也不用调羹,似要一饮而尽。 宜锦见他这般模样,便也猜到他的心思,前世这人哪怕是在床笫之欢时也不肯让她瞧一瞧他腿上的伤口,她便知道他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都无坚不摧。 她接过他手中的碗,用汤匙拨了拨热气腾腾的肉羹,“也不怕烫。人都有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萧阿鲲,疼了要跟我说。” 萧北冥听着她轻柔的话,忽然愣住了,他没有再拒绝,顺从地让她喂,半晌,才开口问道:“我没有同你说治腿的事,你不生气?” 宜锦瞧他一眼,“若我生气,你就会同我说吗?你啊,从前早就习惯了万事一个人扛着,痛也自己忍着,可这样不好,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萧北冥注视着她,凤眸有些暗淡,他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从不肯露出软弱的一面,因为他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在真正在意你的人面前,哭泣才是有用处的。 哭泣在章皇后乃至隆昌帝面前,都是无用的。 可现在,哪怕没有眼泪,没有言语,眼前之人也会心疼他。 萧北冥用完肉羹,痛意麻痹了一切,他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但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香的肉羹。 他低声道:“知知,回荣昆堂歇着。”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她已经一夜未眠,晨起还给他做了早膳,便是男子也受不住,更何况她是个女子。 宜锦一夜守着他,怕他夜里高热,旁人来照料她都不放心,眼下是真的有些困意了。 她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起烧,一切正常,道:“你该换药了,换药后我就去歇着。” 听到换药两个字,他脸色僵了僵,低声道:“知知,听话,回去歇着。我叫宋骁过来替我换药。” 宜锦起身,对着门口唤了一声宋骁。 宋骁闻声而入,抱拳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宜锦扫了萧北冥一眼,道:“给你家殿下换药。”话罢,她便携芰荷出了屋。 芰荷见宜锦眉头紧锁,不解道:“姑娘明明不放心,为何不亲自替殿下换药?” 宜锦看着院角青葱茂盛的地虎藤蔓,轻声道:“他这样的人,向来独自舔舐伤口不肯叫人瞧见的,我虽担心,却也不想见他狼狈。” 屋外人的对话,宋骁听不到,他只是拿了伤药与纱布过来,殿下便叫他转过身去。 宋骁背过身去,道:“殿下,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自己可以吗?” 萧北冥咬牙,额上冷汗直冒,却仍自己揭下纱布,膝上血肉模糊,敷上去的草药有凝血止痛的作用,但眼下草药与伤口粘在一处,缓缓撕下,痛意便直冲天灵盖。 他没有出声,咯吱作响的牙关却泄露了并不平静的心绪。 换完药,他斜倚着靠枕缓和一会儿,等到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他才开口问道:“王妃回去歇息了吗?” 他问这话时,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迟疑。 宋骁将废弃的纱布收起,到窗前瞧了一眼,回首道:“王妃还在外头。” 他隐约猜出殿下的心思,径自走出房门,对宜锦道:“王妃,殿下已换过药了,伤口无碍,您早些回去歇着。” 宜锦点了点头,“你与芰荷也在这守了一夜,快回去歇着。我叫人加张榻,便在书房歇下。” 宋骁闻言退下,临走前看了芰荷一眼,见她满脸疲惫,开口道:“芰荷姑娘,我在这里守着殿下与王妃,姑娘放心。” 芰荷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这话的用心,她抬头,视线交织的那一刹,她竟有些不敢看宋骁的眼。 宋骁没有让她为难,抱拳行了常礼,便又领着其他侍卫巡逻去了。 宜锦见芰荷脸色微红,不大自在的样子,牵住她的手,笑道:“他既这样说了,你回去歇着,白日要经营绸缎庄的生意,晚上又陪我守了一夜,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 芰荷抬起脸,她道:“姑娘,不用等多久,绸缎庄便开始盈利了,虽然钱不多,但那是咱们自己赚的银子。” 她模样认真,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宜锦替她高兴,“我们芰荷真厉害。接下来别的料子都可以随意买卖,唯独浮光锦,每月只放出一匹。” 芰荷虽然不解,却仍旧顺从地点了点头,姑娘这些日子教她做生意,从没有失手的时候,不仅将新料子售出翻了三成,连旧年积压的料子都放了出去。 “好了,生意要做,觉也要睡。先去歇着,这是命令。” 芰荷可怜巴巴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去歇着。 邬喜来从里屋出来,笑道:“王妃,床榻被褥都安置好了。” 宜锦进了屋,药草苦涩的味道还在屋中,美人榻就安置在罗汉床的一侧,方便查看萧北冥的情况。 床头的小几上,仍旧放着一只玉瓶,她似是被什么念头触动,去取了那个瓶子,但麻沸散三个字却像一块巨石,砸得她晕头转向。 她没有忘记,前世就是因为长期服用这个东西,他才有了那难以自抑的旧疾。 宜锦眼睫微颤,她将瓶身转了一圈,尚未开封,说明萧阿鲲还没有用过,她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息。 萧北冥见她脸色苍白,他亦沉默着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那瓶药上,“不过是麻沸散。” 宜锦捏紧瓶身,她忽然问道:“萧阿鲲,你知不知道,麻沸散用多了,人是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的。” 萧北冥似是参透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知知见过那样的人吗?” 宜锦低下头,将那药收起来,“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 萧北冥沉默了一瞬,“我知道麻沸散的弊端,所以没用,别担心。” 宜锦抬起头看他,心尖一颤,原来他都知道,那么前世服下大量麻沸散,并不是因他忍不了痛,而是他那时已什么都不在乎,甚至抱了弃世的想法。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中那瓶药放入斗柜,又替他理了理床榻上的被褥,自己则更衣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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