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因白棠的真心话而感到震惊,只可惜这不是一颗棋子该有的心性,她的眼神越发的暗了:“你倒是看得透。” 末了她又将靖王府的拜帖搁在白棠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那这个东西,你怎么看?” 白棠跪在地上:“祖母为难孙女了,孙女不识字。” 老太太的眼神晦暗不明,盯了白棠半晌,她也没抬起头来,最后只是冷呵一声,叫白棠先下去。 这边白棠刚走,柳儿便从床上爬起来,穿戴好了后鬼迷心窍般又跑到听竹轩去,大概是好几天没出来了,这条路竟然有些陌生。 趁着没人,她溜进听竹轩的院子,白清阑正倚着一张太师椅休息,没想到柳儿会来,他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就镇定下来。 柳儿质问白清阑:“那天你为何要那么说?为何说是我勾引你的?大少爷忘了,是谁拉着我不叫我走?又是谁把我带到床上去的?怎么成了我爬你的床了?” 柳儿本就是个性子急的人,这几日她想明白了些,也不像之前那样听之任之了,势必要讨个说法给自己。 “你不要吵!”白清阑低低呵斥,将她带到书房:“那天母亲,祖母都在,我若实话实说,定要闹到父亲那里,到时候我便免不了一顿打。” “可我差点丢了命!”柳儿情绪激动,她扯着白清阑的袖子哭诉道:“要不是我家姑娘为我说话,我此刻已经死了!” 白清阑皱皱眉,他最讨厌女子这副样子,叫他失了兴致,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结果个个都找他要说法,他翻了半天柜子翻出三十两银子,沉甸甸的摆在桌子上: “这些你拿走吧,以后都别来了。” 想了想又气不过:“要不是你家姑娘那天说那些话,我也不会被克扣了五个月的月钱,如今我这里也就只有这些。” 柳儿不拿,两行清泪挂在脸上,绝望又崩溃地看他,白清阑彻底没了耐心:“你还真叫我纳你不成?” 还未等柳儿回复,那门却‘吱呦’一声开了,从外头钻进来一阵香甜的风,柳儿回头去看,之前她在听竹轩瞧见的那个娇娇俏俏的小丫鬟正红着脸站在门口,那根没能看清的翡翠簪子此刻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与自己头上的样式颜色别无二致,柳儿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三十两她一点没动,柳儿夺门而出。 老夫人看着白棠恬静离开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只将刘嬷嬷拉到身边来。 刘嬷嬷向来是最懂老夫人的,便说道:“这四姑娘没养在我们身边,没想到竟养出这样一副不争不抢的心肠来,就算进了靖王府,她又没个软处捏在我们手里,怎么会听我们摆布呢?” 老夫人沉了脸:“这孩子不重外物,却重人情,她肯为了那个丫鬟出头,若是我们捏住了那个丫鬟,便由不得她了。” “一个丫鬟?”刘嬷嬷摇头,片刻又说道:“倒也不是不行,我今儿看她照顾柳儿那个丫鬟照顾得很精心,都是丫鬟伺候主子,到了她那儿,竟成了主子伺候丫鬟了。” 老夫人的眼神有些不忍:“倒是个难得的性情人,但愿她不会怪我。” 刘嬷嬷的眼神落在那张拜帖上,开解道:“这怨不得老夫人,谁叫她得了靖王的青眼呢?” 柳儿回了房间后先是气得放声大哭,又将自己的东西都砸了个遍,恰好小铃铛赶了回来,便去哄柳儿,一地的狼藉还来不及收拾,白棠却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白棠瞧着一地的首饰和话本子问道:“往常你不是最爱这些东西?” 柳儿只是哭,上气不接下气,白棠便去搂着她,哄睡着了之后又马上去大娘子那儿请安。 晚点的时候,白棠回来,小铃铛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又要去叫柳儿,白棠摆摆手:“让她多睡会儿吧。” “成。”小铃铛搬了凳子坐在桌边,夹了一筷子菜,问道:“白日的时候姑娘去哪儿了?柳儿姐姐当时生了好大的气,若不是我拦着,她那最宝贝的翡翠簪子都要碰成两截了。” “祖母那儿叫我过去。” 小铃铛听了这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老夫人这些天是怎么了,三天两头的找姑娘,原先倒不见得有多在乎。” 白棠也是摇摇头:“我偷偷的告诉你,你可别往外传去,祖母想把我塞到靖王府去,成天的旁敲侧击。” “靖王府?”小铃铛几乎要跳起来:“靖王不是有正妃吗?” “她是叫我去做妾。”白棠无奈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小铃铛发现糖果子落在屋子里了,便要出去取,哪料一开门就看见脸色煞白的柳儿,给小铃铛吓了一跳。 “你走路怎么没声t?吓死人了。” 第49章 第二个文娘子 柳儿没说话,她的眼神落在白棠身上。 白棠伸手招呼她过来:“饿了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愿意吃就吃一点,不愿意吃再回去躺一会儿也行。” 柳儿这次并没推拒,只是点点头,径直走到饭桌上埋头吃起饭来,倒比前几日吃得多,小铃铛将香糖果子拿到桌子上,柳儿也讨了两个来吃。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柳儿偏说要自己睡,她将自己的被褥和枕头从白棠那儿搬了回去,又把小铃铛的都拿到白棠的床上。 白棠同意了,但又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前半夜起夜了好几次去瞧柳儿,可也没什么动静,于是就放心睡了,直到迷迷糊糊之中她听见一声惨叫。 她踏着鞋子跑到院子里一看,那惨叫是小铃铛发出的,小铃铛坐在地上,手指着高高的房梁。 地上是倒地的圆凳,凳子下面用厚厚的衣裳垫着,所以白棠没听见声响;房梁之上是吊着的柳儿,风从门口吹过来,柳儿晃晃悠悠的,如一片飘零的树叶。 白棠回头去看,星子点点,夜风微寒,此时此刻的夜,诡异的安静。 她立刻叫小铃铛去拿剪刀,小铃铛愣了几秒便飞奔到屋里面取,白棠将圆凳重新扶起来,站上去之后先是将柳儿往上拖着,等剪刀拿了回来,她再将系了死结的布条剪断。 没了布条的支撑,柳儿一下子倒在白棠身上,白棠脚下不稳,小铃铛慌忙去扶,三个人一齐倒在地上。 白棠第一个爬起来,去探柳儿的鼻息,接着去探柳儿的脉搏,再将柳儿放在那堆厚厚的衣裳上面,两只手叠放在一起去按压柳儿胸部正中的位置,小铃铛只是哭,她怯怯地说道:“姑娘,这能行吗?” 能行吗? 白棠也不知道,她只是恍然记起许多年前,那时候在长荡村的河边也曾这样救活过一个人,她此刻迫切地希望柳儿也能如那个人一般,幸运的活过来。 柳儿缓了口气出来,气息微不可闻,只是仍旧昏迷不醒,白棠和小铃铛一直守着她,直到街角传来打了五更的声音。此时已经过了宵禁,趁着白府的守卫昏昏沉沉之际,白棠将柳儿拖出狗洞,背着她一路跑到济世堂。 柳儿倒是一点都不沉,她瘦弱的如同一片披帛,可是白棠一路上总是崴脚,她嘴里提着一口气总是呼不出来,眼泪坠下去在下巴上停着,她也不敢去擦。 “柳儿,你可不能死啊。”白棠沾着哭腔碎碎念着,也不管柳儿能不能听见:“你死了的话,谁给我梳头发?谁替我挑首饰?谁替我出头?谁替我念话本子?”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终于到了济世堂,赛华佗给施了针,又熬了药喂下去,直到柳儿睁开双眼,白棠才堪堪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柳儿!”白棠睁着两只大眼睛去瞧柳儿,反被柳儿抓住了手。 “姑娘,别哭了。”柳儿笑容苍白,声音轻飘飘的:“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白棠刚要反驳,柳儿抓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了,柳儿的脸色惨淡如霜,她的声音很破碎地哽咽着: “这世上,生养我的爹娘不在乎我,只在乎钱;大少爷…他也不在乎我,只当我是个供他消遣的玩意儿罢了,我大概不是他第一个碰过的丫鬟,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这一生回想起来,只有姑娘待我是真心实意。可是我待姑娘,却藏了私心,老夫人要把你嫁到靖王府做妾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却没告诉你,因为我听见她说是要为大少爷铺路,我就藏了这消息。像我这般背主求荣之人,怎配活在世上啊?” 柳儿的眼泪不住的滚落,眼皮却簌簌地闭上了,她不敢去瞧白棠,也不敢面对自己。 听了这话,宋宴突然变了脸色,从屋里跑了出去,白棠侧头去看,递了眼色给陈晋,叫他出去看看,自己则还是留在了柳儿身边。 “你早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白棠想了想说道:“难道老夫人的想法,我还能改变不成?” 柳儿只是摇头:“不管你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是我知道了这消息却不告诉你,只为了一个从没把我当成人看的男人,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谁能没点私心呢?”白棠说道:“小铃铛也有她的私心,昨日你管她要香糖果子吃,她其实手里还有一包,你睡着的时候我看见了,可她骗你只有这些了;” “小宴子也有他的私心,他每次都从赛华佗的酒钱里扣出一点儿来,有时候还给他打假酒,就是为了攒几文钱;” “至于我,我也有私心,我之前日日从老夫人那儿顺糕点,又打着自己的算盘从白瑾柔那儿弄来两颗珍珠,这世上就没有真正不为自己谋算的人。” “我就知道!所以他是真的去打假酒了是吗?”赛华佗气得吹胡子瞪眼,被白棠瞪了一眼就默默闭上了嘴巴。 “所以柳儿,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为此而有什么心理负担。”白棠拍拍柳儿的手。 赛华佗也在一旁附和:“没错,棠丫头都不计较了,你还把这事放在心里折磨自己干嘛?而且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担心。” 柳儿问道:“什么事?” “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此话一出,柳儿和白棠都很震惊,白棠更甚,她刚刚也探过柳儿的脉搏,确实指下圆滑,如珠走盘,可实在太过微弱,所以她不敢确定,还以为是人死之前的脉搏有异,此时一听赛华佗所讲,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赛华佗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当然是打掉!”白棠脱口而出,接着看向床上的柳儿。 柳儿先是睁大了双眼,再是不断地摇头,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下嘴唇,她摸了摸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小声地说道:“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白棠一言不发,她透过现在的柳儿,就好象看到了当年的文娘子。 先是命不好,或被卖或被扔,总之是做了没有人权的奴婢;好不容易怀着满腔爱意以为遇见了良人,转瞬又被始乱终弃,在这白府无枝可依;偏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偏要生下一个没名没分的孩子,独自拉扯着养了没几年,最后被一碗毒药毒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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