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笑着相送,走出小院,她牵着小孩站在路上目送隋玉带人抱着桑树往村尾走。 …… 隔天一早,奴仆们将买来的竹筐绑在骆驼身上,筐里垫上干草,这才将酒罐子放进筐里。 一头骆驼驮两罐酒,前二十头骆驼驮酒,后面的二十头骆驼驮空钱箱、绸缎、帛布和干粮,来时都是骑着骆驼过来,回去时有了货,人只能徒步。 “我们只住了三晚,租房的租子可退了?”小春红突然想到这事。 “退了,我去要的。”甘大接话。 “没为难你吧?”隋玉问。 “没有,我用退的租子钱又在她那里买四斗黍米。”甘大笑一声。 “不错。”隋玉赞一声。 来时只用了七天,回程的路走了十天,紧赶慢赶,在八月二十的晌午,隋玉带人挑着筐走进长安城,用绸缎换回陶器。 至于二十匹粗布,因着农妇不答应以绸换布,隋玉去绸缎庄卖掉一匹半的绸缎,搬着钱箱去换回二十匹粗布。 二十匹粗布四头骆驼可驮,近两百件陶器中油盏和陶碗不占地方,装酒罐的竹筐就能容纳,剩下的四十个陶釜和四十个面盆就捆在剩下的骆驼身上。 回程的路越走越寒冷,隋玉让每个人背一大捆干草,一切准备妥当,她带队返程,踏上归家的路。
第202章 小崽捎话 八月底,离开长安的商队众多,带着暖意的北风里,悠扬的驼铃声不绝于耳。 骆驼负重,蹄声也重,踢踢踏踏之下,烟尘如雾,半天走下来,黑发蒙灰变成灰黄色。 骆驼去河边饮水,人也跟着停脚歇息,隋玉先将裹着桑果的麻布提远些摊开继续晒着,这才去河边洗脸拍灰。 “这要是下场雨压压灰,路上就没这么呛人了。”小喜叉腰吁气。 小春红扬起巴掌,斥道:“胡说八道,若是下雨,我们还怎么赶路?” 小喜吐了吐舌,自己动手轻拍下嘴,祷告道:“我胡说八道的,天爷爷你别当真。” “快秋收了,这段时间应当不会下雨。”隋玉拄着膝盖站起来,催促说:“喝水的喝水,撒尿的撒尿,肚子饿了就填些食,一盏茶后,我们继续赶路。” 说罢,隋玉去照顾十条白蚕,有七条白蚕已经在吐丝了,这时候它们不吃不喝,不过隋玉还是从桑树苗上揪几片桑叶丢进去。 “你不累啊?”宋娴瘫坐在地上,她伸手说:“来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你没练过,等回敦煌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跑步,日日跑三五圈,习惯了就不觉得走路累人。”隋玉走过去一把扯起她。 宋娴没吭声。 隋玉笑笑,她去翻看桑果。 一盏茶过去,后面的商队赶了上来,隋玉赶忙召集人和骆驼继续赶路,她带人走了,后面的商队停下歇息。 隋玉拉开距离走到一旁的豆子地往后看,奈何骆驼踏起的烟尘太重,模糊了后面商人的脸,她也认不出是不是相识的商人。 又走一个时辰,宋娴实在走不动了,她让仆从拆下骆驼驮着的布匹,她骑坐在骆驼上,仆从抱着草捆,布匹放背篓里背着。 “玉妹妹,我跟你说,明年再出关,你多带些骆驼,免得人受罪。”不用受累,宋娴有心闲唠了。 隋玉指了指前后的商队,每个商队都有人徒步走路,有骆驼有余钱的情况,大伙儿都尽可能多载货,东来西往一趟多费事,一来一往就是半年,这种情况哪会考虑人是否受累。 走商本就是受累的活。 宋娴不说话了。 骆驼耐饥耐渴,早上喂一次,晌午遇河解个渴,驮着重物走到天黑还是神采奕奕的。 “娘子,晚上歇吗?”张顺问。 隋玉摇头,说:“不歇,没进山路好走,扎几个火把照亮,我们继续走。若是晚了,洪池岭上下雪了,我们可要遭罪了。” 张顺松口气,他也担心越往西越冷,若是洪池岭下雪早,人和骆驼都要遭罪。 后面的商队见前面的商队燃起火把,他们也扎上火把照明,跟着前面的商队继续走。 行至半夜,路过一个村落,隋玉让驼队加快速度,仆从牵着骆驼举着火把大步跑起来。 宋娴直起身,她警惕地攥着砍柴刀四处逡巡,不知谁举着火把从她旁边跑过,借着火光,她突然看见麦地里站着一个人,面无表情的人脸突然闯进视线,她吓得差点从骆驼上摔下来。 后面的商队也跑了起来,沓沓蹄声响,应和着前面凌乱的蹄声和脚步声。 宋娴回头再看,黯淡的月色下,麦地里没有突兀的黑影,只有麦苗摩擦在一起的唰唰声。 她一时无法断定是不是眼花了。 酒罐子里的酒液震荡,风里似乎也有了酒香,月色下暗色沉沉的村落被远远抛下,隋玉吹响哨子,骆驼慢下步子,人终于能大口大口呼气。 “怎么回事?”宋娴跳下骆驼问。 “我听客商说过,位于偏僻地方的村庄容易生匪生贼,从商队里随便扯走一匹布够他忙活一整年了,若是扯走一匹绸缎,盖房娶妇是不用发愁了。”隋玉清了清干得发疼的嗓子,她回头往后看,后面的商队也赶来了,她咽了咽口水,说:“那个商队也在跑,估计这个村落真有贼。” “我刚刚在麦地里好像看见人了。”宋娴悄悄说,“惊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没喘过气。” “我也看见了。”张顺开口。 “继续走啊,别耽搁。”后面的客商大声喊,“再往前走二里路。” 隋玉让张顺应一声,她检查下骆驼背的酒罐子,酒渍从坛盖的缝隙里溢出,好在捆的有草绳,盖子没掉,洒的酒水不多。 熄灭的火把吹着,有火苗照亮,甘大甘二赶着骆驼继续走夜路。 宋娴走到隋玉旁边,说:“你摸摸我的心,现在还怦怦跳。” 隋玉笑了,说:“心放肚子里,这些夜里打劫的贼只图财,种地的人,你让他杀人他也没胆子。” “若是杀人呢?”小春红探头过来问。 “除非能将一个商队的人杀光,跑走一个,这事闹到官府去,我们河西四郡又要多一群开垦挖渠的人。”隋玉解释。 宋娴听了这话平静下来,她沉默几息,问:“若是在关外,遇到今晚这种情况是不是就跑不了?” “哎,前面的商队,可以停下歇歇了。”后面的客商喊,“停下歇歇,明天我们一起再赶路,你们是要去哪里?” 张顺看向女主子,见她点头,他高声喊:“我们去敦煌。” “巧了,我们同行。” “停下歇半夜。”隋玉开口,转而又跟宋娴说:“商队请的有镖师,关外汉人也不少,商队结伴而行,有这些保障,除非是贼匪比我们人多,寻常人也不敢跟商队搏命。再不济,打不过我还能弃了商货骑骆驼逃跑。” 竖着耳朵的奴仆听了这话,心里的担忧少了些。 “要是关外的小国都是我们的就好了,有官府管着,胡人哪敢拦路杀人。”小春红愤愤道。 隋玉会心一笑,朝廷会派兵管辖西域事务的,至于哪年她不记得。 青山带人去附近捡柴,火堆烧起来后,他们将骆驼驮的竹筐搬下来,酒罐和陶器最重,没了这些,骆驼也能躺下歇一歇。 后方有人过来了,隔着火光,隋玉觉得来人面熟,见张顺领着人过来,她迎几步热情地寒暄。 她一开口,客商愣了一下。 “你们是不是在敦煌的城北客舍住过?”隋玉主动问。 客商盯着她,试探着问:“可是玉掌柜?” “大哥好眼力。”隋玉笑了,“今年还去我的客舍过年。” 客商抚掌,他上下打量隋玉几眼,不可置信道:“玉掌柜?还真是你啊?你这是来抢我们的生意?” “不不不,是跟你们做伴。”隋玉邀他去火堆边坐,说:“我运气好,来时跟一队胡商去长安,回去又遇到相识的商队,接下来的路程我们相互照应。” 客商默然,他一时怀疑隋玉在敦煌开那个客舍就是为了结识商队,跟关内关外的商队都有交情,她这一路多顺遂啊。 “你不在家开客舍,跑出来吃苦做什么?”客商问,转眼认出宋娴,他啧啧道:“了不得啊,你俩着实胆大心大,多少男人都不敢出来走商。” “我也是被逼的,去年胡都尉不做人,他指使他小舅子在我的客舍旁边也盖客舍,我盖房的钱还没赚回来呢,他搞这一手,逼不得已,我只能想出路。”隋玉哀叹着解释。 客商了然。 青山端来两碗油茶,隋玉接过递客商一碗,问:“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王平。”走了一天的路,王平也饿了,他接过油茶碗大口吞咽,末了说:“既然是熟人,我们两个商队一起走,人多势众,路上的毛贼不敢下手。” 隋玉点头答应。 “那我过去了,不耽误你们休息。” 人累骆驼疲,隋玉主仆三四十人草草填饱肚子,各自用干草铺地,盖着离家时带的褥子躺下睡觉。 火堆渐渐熄了,几簇小火苗跳跃,转瞬,火堆上只余火星。 天亮时,火堆只余灰烬,一丝余温也无。 趁着骆驼还没起身,仆从们合力抬着装酒罐的竹筐绑在它们身上。 仆从都忙着,隋玉跟宋娴负责烧火煮饭,离开长安时买的烙饼还有三箱,今早煮锅黍米粥,热粥泡冷饼,吃饱肚子能挺到晌午。 后面的商队吹响哨子催促,隋玉回应一声,她捧起刚引燃的木桩子动身赶路。 宋娴跟在她旁边走路,没有再骑乘骆驼。 隋玉最初没在意,然而过了晌,宋娴累得喘粗气,还是坚持走路,一直到日落黄昏,她一直闷声坚持着。 隋玉恍然,问:“你明年也打算出关?” “我跟你做伴,不行啊?”宋娴瘫坐在地上,身子一仰,忒不讲究地睡在草地上。 “行,怎么不行。”隋玉高兴。 宋娴笑笑,她望着漫天的红霞怔神。 山外歇一夜,天亮后,山里的雾气散了,隋玉领队走进南山古道。 山中小道上遗有骆驼粪,一堆堆熄灭的灰烬,洒落的炒米,路边码的湿柴,这都是先一步路过的商队给后面的商队留下的指引。 跟着这些痕迹走,隋玉等人只用防备树杈上垂的蛇,以及山里的野物,旁的不需操心。 又听见群马奔腾的声音,隋玉爬上树远眺,草原上的牧师苑隐约可见,她想了想,还是放弃绕路过去,下次入关早些动身,届时再绕路过去看能不能祭拜隋虎。 山中绕行半个月,隋玉遇到头一个从关外回来的小商队。 “哎,大公,你们路过敦煌住在哪个客舍?”宋娴高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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