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间宫阙皆作土啊。 找了几家农户询问住宿的问题,这里的条件还不如隋玉在敦煌盖的客舍,主仆三四十个人还要分四家睡。 “不如歇在野外的空地上。”宋娴开口,“我们不是有毛毡,在无主的空地上搭三个毛毡屋,路上怎么睡的,现在还怎么睡。” 隋玉有些意动,不过一瞬,她摇头说:“不行,夏天雨多,住在野外,万一下雨了,我们都要淋成落汤鸡。” 最后,隋玉定下四家农舍,人住屋里,骆驼栓在屋外,每夜安排人过去守着。 歇息一夜,天亮后,隋玉和宋娴带上五个仆从先进城。 走进城门,城外的破败之相快速退去,城内房屋整齐,修葺一新。隋玉走在硬实的土路上,她低头看一眼,行走的人多,地上竟没有浮灰。 “玉妹妹,那里有个卜肆,我们过去看看。”宋娴拽着隋玉跑。 一间可容纳二十余人的卜肆用篾席分割成三间,隋玉摸了摸从屋顶垂下的薄篾席,似乎是篾杆劈丝再编,薄薄的能透光,入手柔软,比粗布的质感还好。 四面墙上罩着淡黄偏白的布,垂感极好的布罩住粗糙的土墙,屋顶上方也罩着青黑色的布遮灰。 隋玉从进卜肆,眼睛和手就没闲过,长安果然奢靡富贵,房子都穿上衣裳了。
第200章 太原郡 隋玉不想算卦,她在卜肆里转一圈就出来了,站在檐下看路上的行人。从宣平门进来的人多是粗布短衣,也有零星几个女子身着曲裾,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穿的曲裾很有韵味,黑色的袖子和衣襟,其余部分是灰褐色的麻布,很朴素的打扮,配上姑娘窈窕的身姿,小步轻挪,束发的红头绳微微摇晃,完美符合隋玉印象中的仕女形象。 宋娴从卜肆里走出来,她推隋玉一下,问:“你不进去算一算?” “不算。”隋玉收回目光,她也不打听宋娴卜算的结果,抬步走下台阶,领着仆从跟着行人走动。 先去西市,隋玉边走边看,这里宛如跳蚤市场,什么东西都有,农种蔬菜、锅碗瓢盆、竹筐簸箕、篾席草帘、农人自己纺的粗麻布、或是裂纹陶器等等,反正一条街走下来,隋玉日常生活里所需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麻布多少钱一匹?”隋玉蹲下问。 卖布的农妇听隋玉的口音有异,又看她带着仆从,她细细琢磨一下,给个寻常价:“一百三十钱一匹。” 隋玉默然,这个价比敦煌便宜许多,不过又要翻山又要越岭,换成客商的身份,她又觉得贩卖一匹粗布的利润太低。 “大掌柜,我去旁处问问。”小春红说。 “你们是客商?”农妇诧异,不过这与她无关,她拉住隋玉说:“你若是买的多,我能再给你便宜十钱。” “你能提供多少?我们最多只能在长安待两个月。”隋玉说。 “最多二十匹,我找村里的人一起织布。” 隋玉拿起布匹看了看,粗麻布毛糙,线头也不少,好在厚实硬挺,耐洗耐穿,适合干活的人穿。 “再去旁处看看吧。”宋娴开口。 “行。”隋玉起身,跟农妇说:“婶子,我们再去逛逛,若是没买到合适的再来找你。” “行,我这几日就在这儿摆摊。” 再往前走,隋玉遇到一个跟卖裂纹陶器摊主交谈的商人,她走过去佯装挑选有瑕疵的陶碗。等商人走了,她开口说:“陈匠,我也想从你手里买一批陶器,你也按刚刚那个价卖给我。” 隋玉腔调轻柔,哪怕经过风吹日晒,肤色变深,外貌有异,但任谁听她开口说话,都能轻易辨出她是个女子。 陈匠瞧她一眼,说:“我只有个小窑,烧成的陶器不多,已经应下三家了,没法再卖给你。” “我还有两个月才走。”隋玉从摊上选四个裂纹酒壶,这玩意拿回去装水不成问题。 “这四个酒壶我买了,多少钱?”她问。 “不值钱,给二钱就够了。” 甘大递出去一百个铜子,但拽着绳没松手,又追问道:“九月之前,我们能拿到出窑的陶器吗?” “你们要多少?”陈匠问隋玉。 “陶釜四十个,面盆四十个,油盏一百个,碗两桶。”隋玉报数,“我要的真不多。” 陈匠点头,他算了算,说:“按刚刚客商给的价,你给七百六十钱,你在八月二十那日来这儿拿,若是那日没来,这些东西我就卖给旁人了。” 隋玉点头,问交不交押金。 “给个一百钱就行了,若是你中途反悔,我只退你一半的钱。” 隋玉示意甘大给钱,她捻着裂纹酒壶的胚面,跟敦煌的陶器不同,长安的陶器胎质光滑细腻,运去关外要比粗陶好卖。 定下陶器,隋玉跟宋娴继续闲逛,两人逢卖布的摊子就打听价钱,几番比较,还是头一个农妇卖的粗布最厚实。 到了晌午,隋玉跟宋娴带着五个仆从出城门回去吃饭,饭后没急着进城,她们二人绕着巍峨的城墙走一圈。 “按我们打听的,这座宫殿就是长乐宫,据说是太后住的地方。”宋娴远远瞧着城墙内气派的屋檐瓦沟,她们站在城外,越过城墙也只能看见屋顶。 “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我们走到皇城根下了,就是进不去门。”宋娴做白日梦,她摇头调侃说:“皇家就是这么招待远客的?忒小家子气。” 隋玉拍她一掌,让她少胡说八道。 又绕半圈,走到建章宫所在的方位,隋玉隐约听见城墙内的钟鼓声。 绕了一圈,天色也黑了,隋玉跟宋娴回到投宿的农家休息。 次日,隋玉跟宋娴带着青山和张顺等五人又进城去东市,东市多乐坊,是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 路过一座茶楼,有茶香漫出,隋玉突然想到在南山古道遇到的商队,那个商队去蜀中大概就是去运茶叶。 一个马拉车从坊门出来,路上的人皆回避,隋玉跟宋娴效仿,等车轱辘声远了,二人才抬头。 宋娴突然觉得长安无趣,除了人就是权,还不如敦煌自由。 “接下来两个月你打算一直在长安?”宋娴问。 隋玉摇头,“绸缎、布匹、陶器、漆器买到手后,我想去附近几个城池转转,我还想买些唱百戏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碰到。” “我陪你一起。”宋娴应和。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隋玉要做的事还多,除了进货,她还要打探从关外过来的商队是在哪里销货,免得下次过来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在东市转了五天,终于让隋玉碰到给绸缎庄送货的商队,这个商队是从南方过来的,隋玉并不相熟,没有交情可攀谈,她以一千钱一匹的价格买下六匹薄绸,比她在敦煌买的绸缎便宜多了,一匹便宜近四百钱。 “你那两匹绸缎买亏了。”宋娴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拿钱换绸子就是担心路上遇到马匪拦路抢劫,钱箱笨重扛不走,逃命的时候可以扛上绸缎。”隋玉宽慰自己。 钱箱空了大半,奴仆将钱箱拾掇出来,打算走的时候装陶器。 隔天,隋玉又去西市,她从之前的农妇手里订二十匹粗布,一共两千四百钱。她跟着农妇去村里一趟,在村长那里签下契,隋玉先给一千钱的押金。 这下只剩漆器还没买,隋玉逛去东市,用彩漆绘制的彩陶价格高昂,涂了漆的木制品也价格不菲,便宜点的她看不上,贵的她不敢入手,最终她放弃了。 余下的时间无事可做,隋玉带着奴仆领着驼队继续东行,朝太原郡去。 “长安好似也没什么好玩的。”宋娴说。 “好玩的都要钱,让你请我去乐坊,你又舍不得钱。”隋玉吐槽,“宋姐姐,我才发现你还有点抠门。” “我留着钱以后去你的茶楼照顾生意。”宋娴笑。 “我的茶楼可比不上长安的。”隋玉敲着驼峰,苦闷道:“唱百戏的艺人我都找不到,茶叶还没影踪,茶楼哪里办的起来。” 从长安到太原郡有官道,隋玉带着人循着官道走七天,在一个晌午抵达太原郡。 太原多桑树,阡陌连野,桑树幼苗成林,恰逢七月尾,正值桑果成熟的季节,风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地上落的浆果将土染色,黑黄色的土地上一片片红紫色的印记。 “小孩,能摘碗桑果吃吗?”小春红问守树的孩子。 小孩点头,他正忙着上树摘桑叶。 小春红三两下爬上一棵桑树,树上的桑果熟烂了,一捻就碎。 隋玉派张顺去打听落脚的地方,她走到桑树下仰头看,低矮处的桑果已经摘完了。 “小孩,桑果怎么卖?”她突然问。 “不卖,我们的桑果要酿酒的,你们摘几碗解个渴就行。”小孩从树上蹦下来,他掀开筐上搭的黑布,将兜里的桑叶全倒进去。 隋玉探头看一眼,筐里全是白蚕,一个个肉虫子缠在一起蠕动,只一眼,她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黑布再次搭上,小孩挂着空兜继续上树摘桑叶。 “你家养了多少只蚕?”隋玉问。 “数不清,有三筐,还有四簸箕。”小孩语带炫耀,他望着树下的人,问:“你们是来买生丝还是来买酒的?” “都买,你家有吗?” 小春红递来装桑果的碗,隋玉抓几个喂嘴里,甜滋滋的,吃完一看,手指和舌头上都染了色。 “小崽看见这东西肯定喜欢,我要晒一罐桑果干给他带回去。”隋玉跟宋娴说。 “能晒吗?我也给我家孩子带些回去。”宋娴蹲下,问:“小孩,桑树苗带到敦煌能不能种活?” “路上就死了。”小孩又从树上跳下来,他跟隋玉说:“叔,我爹娘在家,你想买桑酒和生丝去问他们。” 隋玉跟宋娴交代一句,她带着甘大甘二跟着小孩回村。 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搭了棚子,木棚下摆着木架子,架子上放着圆形竹箩,竹箩里是吃桑叶的白蚕。 “爹,有人想买桑酒和生丝。”小孩把隋玉领回家,脚一溜又跑了。 “大哥大嫂,我们是从敦煌过来的,先去的长安,又来的这里。”隋玉先介绍,她拿出“过所”文书证明,免得人家怀疑她。 齐生夫妇闻言皆放松了警惕,看出隋玉是女子,二人也没多嘴揭穿。 齐生搬出家里的两罐桑酒,说:“今年蚕还没吐丝,去年的蚕丝都卖了,待会儿我带你去其他人家问问。这两罐酒是去年酿的,今年酿的桑酒还没出味,你来的不是时候。” 隋玉恍然,难怪这一路走来没遇到商队。 齐生打开酒坛子让隋玉看成色,紫红偏黑的酒水,酒香里掺着甜,隋玉尝了一口,比她在敦煌喝的屠苏酒或是高粱酒的味道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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