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麦的地离客舍不远,顺着河流往北走,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离得老远,小崽就听到了小鸡唧唧的声音,走近了,他看见花妞和阿水带着两只大黑狗合力赶着鸡苗进圈,趴在柿子树上的猫官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懒散地盯着聒噪的鸡群。 大小主子回来,猫官伸个懒腰站起来,它在树干上狂抓几爪子,一个纵身跳下树。 “舅舅,我跟我爹回来了,今天有没有进关的商队?”小崽进门的头一句是先打听有没有商队带回他的礼物。 “没有,你的木耳树长菇子了。”隋良兴奋地喊,“你快来看,我今晚给树浇水的时候发现埋在土里的树根长小木耳了。” 小崽立马从他爹身上溜下来,一股脑冲了过去。 “才摘下来的木耳不能吃,要闹肚子的,晒干了再泡开才能吃。”从饭堂出来的客商出声提醒。 赵西平道声谢,说:“他娘交代了。” “听说玉掌柜二月份初就动身了?”客商闲聊一句,“她还挺莽,二三月,关外的沙漠经常刮大风,漫天的黄沙像蝗虫一样,一刮就是好几天。” 赵西平没说话。 客商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回过头打补说:“不过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关外回春,沙尘天不多。我们商队明天就走,到时候遇上进关的商队问一声,看他们有没有遇见玉掌柜的商队。” 话刚落,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不多一会儿又消失了,恍若是人的错觉。 赵西平走出去站着河边等了又等,始终没再听见驼铃声。 但隔天一早,他早起去当值,还没进城先迎上一队胡商和一队汉商朝北而来。 黄连正带家奴赶着骆驼过来送粮草,看见前面的商队,他驱着骆驼加快速度,然而还是比不过一早就守在城门口的小贩,这两个商队的粮草生意已经被人抢走了。 “昨夜歇在城外?”赵西平驱着骆驼靠近,说:“昨晚听见几声驼铃声,转瞬又没影了,我猜就是有商队歇在城外。” “回来晚了,城门关了,只得在城外歇一夜。”客商接话。 “赵千户,你去当值啊?”镖师搭话,“我们还捎了四个奴仆回来,据说是你们家的,还在城门外,他们没户籍进不来,你要去领一下。” 赵西平心里一紧,下意识问:“你们可见到玉掌柜了?她如何?没受伤吧?” “没有,精神的很,她们商队是遇上鬼火了,伤了两个人,具体情况你去问他们,人就在城门外。”镖师说。 赵西平道声谢,急匆匆赶往西城门。 黄安成先他一步去城门口当值,赵西平到的时候,他已经把四个奴仆领进来了。 宋老冬保住一条命,嗓子却是坏了,他像是打鸣的病鸡,一开口就呼噜噜的,多说两句话就接不上气。 宋娴留下伺候的两个奴仆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男主子讲明情况,丁全听了两句就看见赵西平过来了,他忙跑过去交代情况。 “一出关就损失近一万钱的货?还丢了三头骆驼?”黄安成目光复杂,说:“她干脆跟你们一道回来算了,这还怎么赚钱?” 赵西平盯他一眼,问:“宋当家没事吧?” “她没事。”黄安成忧虑地叹气,说:“也只是当前没事,谁知道之后的商路会不会再出现叛主的奴仆,这次受害的是宋老冬,下次万一是她或是绿芽儿呢?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她出关走商,她要带绿芽儿出去我更不赞成,非要在家里跟我闹,死活要把孩子带出去,这下好了,遇到危险了,我想救都救不了。” “有隋玉在,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赵西平信心十足,他带着丁全离开,走前说一句:“别一个劲抱怨,她们在外不容易,你就是再怨怪她们不安分,说到底,享福的人是我们,这道理我爹娘都懂,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得了便宜还卖乖。” 黄安成脸上有些挂不住,等赵西平走了,他打发三个奴仆自行回去,他去城门口当值。 “什么情况?”同僚打听? 要是搁在以往,黄安成又是一通抱怨,但才遭赵西平的奚落,他心里有些惴惴,担心同僚们私下也会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这么一假设,他面上就发烫。 “商队出了戈壁滩遇见鬼火了,有几个贼奴趁乱逃了,偷了绸缎还偷走了骆驼。”黄安成说。 守城官大惊,纷纷问人有没有事。 “伤了两个奴仆,其他人没事。”黄安成观察其他人的脸色。 “没事就好,女人走商到底是比不上男人有威信。不过你家的当家人跟赵千户的媳妇都是胆大的,出了这事还敢整合商队继续西行,是干大事的人。”一个蓄着长须的守城官拍了拍黄安成的膀子,说:“以后哥哥们跟着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黄安成听出了意思,这些人对宋娴和隋玉组商队出关是有微词的,但也不乏敬佩,想到此,他面上露出不自在,往日在同僚面前他没少抱怨,想到这些人会在背后讥笑他,他彻底沉默了。 另一边,赵西平带着丁全去校场,一路问清楚情况才打发他去医馆看伤。 “账记在我头上,赶明儿我进城带钱去结账。”赵西平想了想,说:“你回去了当着小崽和隋良的面再讲讲那晚的情况,主要是你主子如何冒险救你,又是如何的英勇。” 丁全笑着应是。 等赵西平下值回去,就见赵小崽挺着胸脯满脸骄傲地宣扬她娘冒火救仆的事。 “……我娘说了,鬼火不是鬼下的法术,是人尸和兽尸腐烂后聚在一起的浊气,火一燎就着了,等气烧空了,火就灭了。当然啦,我娘还说了,这种火用水浇不灭,要用沙土埋。”小崽把木板上的话背得滚瓜烂熟,他大声跟清点粮草的客商说话,还不忘嘱咐说:“伯伯,你要是遇见鬼火可别害怕,那不是鬼。” “好好好,我不害怕。”客商点头,他纠正说:“不过你要说些好话,我可不想遇见鬼火。” 小崽踢了踢脚,他凑近一笑,提条件说:“你要是帮我给我娘捎东西……” 客商大笑,他说这孩子怎么巴巴地凑在他身边一直叨叨,原来是有事相求。 “行,我们明早就走,你要带什么?” 是小崽亲手写的字,他跟老夫子学会写字了,一板歪歪扭扭的大字,除了娘还是娘。 “你娘给你捎了什么东西回来?”赵西平推着儿子进屋,问:“有没有我的?” 小崽翻出一根肉干递过去,说:“我娘跟我讲了她遇见沙尘暴和鬼火的事,舅舅给我念了。” “木板呢?拿来我看看。”赵西平问。 “老夫子拿走了。” 当晚,陈老找到赵西平,他想埋堆鸡骨和猪骨,再寻些无人认领的人尸埋在荒野上,打算按隋玉的说法试着做一遍,看能不能造出鬼火,解开鬼火之谜。 赵西平也有些兴趣,他思索一会儿,说:“长城根下埋了不少死人,等天热了,我带你去北边看看。”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忙完春种,送走进关出关的商队,等客舍的生意冷清了,赵西平带着隋良和小崽,又由二黑护着陈老,五个人在夏日的傍晚骑着骆驼去长城根下。 跟监察兵打听到掩埋死尸的地方,还没靠近,月光下,赵西平已经看见了堆成山的人骨,甚至还有肿大的死尸。 “好臭。”小崽捏紧鼻子,他没见过死人,还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 “姐夫,你说我姐要是知道你带我们来这个地方,你会不会挨骂?”隋良瓮声瓮气地问。 “嘘!你们看。”赵西平喊。 远处,两簇蓝白色的火苗半浮在人骨上,像是听见了人声,两簇火苗陡然飘起,飘飘然地在半空滚动。 二黑吓得“嗷”的一声,“鬼啊!” 陈老也吓出一身冷汗,他催着二黑牵骆驼快走。 赵西平直直地望着,还是隋良耐不住了,他抽骆驼一鞭,说:“别发愣了,快走啊!” “嘁,一个个胆小的要死,还比不上我媳妇。”赵西平鄙夷一声。 “爹,你心跳好快。”小崽揭穿他,“你也害怕吧?你让我看一眼,我不怕。” “看个屁,跑啊!”赵西平催骆驼,“它们追上来了。” 一群叶公好龙的人在黑夜中狂奔,远在千里之遥的葱岭,隋玉一行人正在山谷中行夜路。 “穿过这个山谷,再翻过一座高山,就是大宛了。”花岁春说。 而在群山万壑的另一端,五个光头僧人涉水而行,目的地也是大宛。
第280章 抵达大宛 当黑夜消退,黎明来临时,红彤彤的太阳从山顶升起,明晃晃的光晕笼罩着崇山峻岭,打瞌睡的人转醒,一睁眼,硕大的太阳悬浮在人的头顶。 “主子,快醒醒,快起来看日出。”甘大眼不眨地大喊。 隋玉打着哈欠钻出帐篷,随即又喊:“快,快出来,好大的太阳。” 这是隋玉见过的最大的太阳,站的高离天近,她觉得伸手就能抓住太阳,心中更是有一股冲动:往高处跑,追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攀上山峦的最高峰。 大多数人听到惊呼都出来了,他们震惊又沉默地望着太阳在云海攀爬,晨雾寒霜如烟,在绚烂的光晕下一缕缕消散。 待日头高升,隋玉回神,她这才发现骆驼群也乖顺极了,一个个安静地望着天。 “真好看。”小春红赞叹,又惋惜说:“可惜陈老没看见,他要是看见了,准能写出三五篇诗赋,不像我,思来想去,只能夸好看二字。” “我看你也有诗人的才情,看见好看的东西就想吟诗作赋。”隋玉调侃她,“陈老没看见你看见了啊,回去了你好好跟他学习,过个三五年,你就能写诗作赋了。” 小春红掩嘴笑,她钻进帐篷去穿衣裳,山上冷的很,再往上二里地的山头是冰雪覆盖,六七月了,山上的寒气逼得人还要穿袄披袍。 土坑里的火早就灭了,扒开浮灰还能看见火星,小喜扯把干草捂上面大口吹气,待火苗飙起,将冷透的早饭热一热,众人吃个肚饱,牵着骆驼继续爬山。 山体陡峭,高处寸草不生,凹凸不平的石块在风雪的侵蚀下打磨得光滑,寒霜落在上面结冰,稍不注意,人和骆驼都滑蹄。 “都慢点,看仔细了再下脚,这要是摔下去,不是摔断腿,就是磕破头。”隋玉念叨。 张顺闻言充当她的喉舌,再高声重复。 一路有惊无险,行走半天,在晌午时分方才走下寸草不生的山壁。 又耗半天绕过北向的山坡,山路蜿蜒向下,在天黑时,隐约能听见山下的人声。 “玉妹妹,现在已是六月中旬,我们在大宛卖货再买货,如果不能在半个月内完成,恐怕不能赶在入冬前回敦煌。”宋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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