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不意外,她之前在街上看见醉醺醺的人就让赵西平上门问过情况,宋从祖满口的推辞,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以后可以雇账房收门客,认不认字不重要。 “他知道你要给他买官,心懒了,觉得以后一片坦途,就贪图享乐了。”隋玉毫不避讳地说。 宋娴心里明白,她失望的是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内里竟是这个德行,她甚至庆幸他这般的丑态表露得早,让她看清他是个败家的玩意儿。 “等我走了,他就去沙漠里养骆驼,我不回来他也不准回来。至于买官,这个念头先撂一边,我辛苦赚来的钱可不是这样用的。”宋娴平静地说,“我跟他爹交代了,他再继续这样放任儿子像个浪荡子不做正事,以后家业都归绿芽儿。” “黄安成怎么说?”隋玉也不喊什么黄大哥了,她就不信他不知道宋从祖在外面干什么。犹记得十三年前她在西城门摆摊得黄安成的帮助,顾念她家钱财拮据,他还一直推辞宴请道谢的事,她一直记着这个恩情。哪怕后来担心她容貌会惹是非,他建议赵西平不让她出门做生意,她也没怨怪过,只觉得他性子保守,过于谨慎。看着挺不错的一个人,往城门口一站也有模有样,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肯为旁人的事忧心,在自己的家事上竟是一个糊涂蛋。 “我不在乎他怎么说,他们父子二人若是不做出改变,不让我满意,我只保他们往后的日子吃喝不愁。”说到这儿,宋娴用手肘捅隋玉一下,说:“我先跟你打个招呼,要是隋良跟绿芽儿成了,要有个孩子跟我姓宋。他是个聪明的,我家绿芽儿也不笨,生出来的孩子指定聪慧,他又是个会养孩子的,孩子肯定养的好。” 隋玉听不下去了,宋娴这会儿眼里冒光,活像怀里已经抱着孩子了,着实吓人。她赶紧打断,说:“看来是我白操心了,我看你心宽的很,自家的事不愁,一心操心没影的事。” 宋娴惋惜一叹,隋玉竟然不动心,毕竟她的家业可不小。 “我现在是想通了,人的脑袋是不一样的,蠢的蠢,灵的灵,各有各的造化,看他自己能不能开窍吧。我说多了,他还烦,不一定能听进去,算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子有什么毛病,但改不了,又哪有本事去扭转旁人的性子。而且这不是她又有了新的指望嘛,她就盼着隋良和绿芽儿能成,这是她的另一条退路。 “隋良喜欢什么?”宋娴打听。 隋玉拍她一巴掌,扭头走了。 宋娴大笑,“慢走啊,过两天我去找你说话。” 而宋娴再去长归客舍已是一个月后,她听绿芽儿说隋玉的什么棉花开花了,雪白雪白的,又绵又软,她这才记起隋玉在大宛得到疑是棉花种子的事。 五天前,棉花地里绽开第一个棉桃,日日前来巡逻的隋玉头一个发现,青色的棉桃吐出白色的棉絮,比雪还白的颜色,在青绿色的枝叶间格外显眼。 宋娴过河,她绕着地垄走一趟,发现有的棉树已经结果,一部分结的青果如鸡蛋大小,一部分又小得像鸟蛋,甚至还有小半亩地的棉树还在开花。 棉花地里,五个仆妇提着罐子在叶子上捻虫子,她们不认识宋娴,一个个板着脸叫她走。 棉花地西边的空地上用稿卷和粗木搭了个四面透风的棚子,棚子下置一张木床,从棉花结果后,丁全带着大黑狗日夜在这儿守着。 丁全听到声从床上坐起来,说:“宋当家,你来晚了,我们主子已经摘了棉花回去了。” 他转头又跟仆妇解释说:“这是宋当家,咱家的骆驼就是从她家买的,她跟我们主子交情好。” 宋娴看见一点白,她俯下身细瞧,一个棉桃裂开口,里面是白色的絮子。 “我过去找隋玉,你们忙。”宋娴打声招呼,大步走了。 这儿离客舍不远,宋娴没再骑骆驼,免得踩死在路上刨土的鸡。她牵着骆驼往北走,还没靠近就闻到了粪臭味,再往前,她看见客舍的北边空地上有几个人赶着骆驼在犁地,空地上还散落着好些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崽和阿宁坐在墙根的阴凉地,二人双眼无神地发呆,他们脚边的篾席上坐着的一个胖丫头倒是玩得乐呵,手上还扯着什么白絮子。她贼兮兮地背过身,刚要把棉絮塞进嘴里,阿宁如鬼影一样快速贴过来,一把拽走她手里的棉絮,斥两声,打两下,他又恢复到入定的状态,双眼无神地盯着闹腾的妹妹。 “唉……”小崽长长叹一声,“她怎么还不睡啊?” “你俩在做什么?这个胖丫头是谁家的娃娃?” “婶婆。”阿宁一个激灵站起来,说:“这是我妹妹,去年十月出生的,那时你不在家。” “我都不晓得,小丫头叫什么?”宋娴都不知道赵小米怀娃的事,这时方察觉到日子过得真是快。 “叫金花。”阿宁一把扯下妹妹嘴里的棉絮,说:“我娘在忙着割草晒草,金花在家闹腾,仆妇就抱她来这儿了。唉,旺婆也懒得哄她,把她丢给我,自己跑地里捡石头去了。” 宋娴觉得好笑,九个月大的娃娃是个肉坨子,这时候抱着她又热又累,的确还不如下地干活省事省心。 “你娘呢?”她问小崽。 “去地里看绿豆了。”小崽像是知道她下一句要问什么,指着摞在板凳上的篾席说:“这是今早新掰的棉花,我的任务是守着它,防着鸡飞上去拉屎。” 宋娴偏坐在篾席上,说:“我替你们守着,金花我看着,你俩去玩吧。” 小崽和阿宁大喜,兄弟二人爬起身就跑,金花指着他们嗷嗷叫,她越叫,他们跑得越快。 宋娴掏出帕子给她擦去口水,说:“哥哥们不陪你玩,婶婆陪你玩。” 金花不认识她,但她不认生,有人陪她说话她就乐,谁抱都行。 “你的性子估计是随了你娘,你们黄家的男人凑一起也放不出个响屁,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大方。”宋娴嘀咕几句。 金花还咧着嘴笑,宋娴拨着她的小脑袋点了下头,笑着自顾自说:“你也觉得说的对是吧?” 等隋玉从地里回来,就见宋娴抱着睡着的孩子在给她赶鸡。 “你怎么来了?”隋玉取下草帽扇风,筐放地上,她坐墙根下乘凉,问:“我家的孩子呢?小崽?良哥儿?” “刚摘了桑叶进屋了……” 话音未落,小崽连蹦带跳冲出来,他看见隋玉,麻溜地跑去河边,几息的功夫拎了个水淋淋的水囊过来。 “娘,蜜水给你,我把水囊挂在石头上悬在水里,可清凉了。” 隋玉拔开囊塞,一口气灌下半囊水,这才有力气说话,“谢谢儿子。” 小崽嘿嘿一笑,“不谢啦。” “去给我拿个碗,我剥一碗绿豆,下午煮绿豆水喝。”隋玉推小崽一下,说:“让翠嫂做两道好菜,你宋婶婶晌午在我们家吃饭。” “我舅舅已经吩咐了,肉已经买回来了。”小崽扬着声说。 宋娴用眼风刮隋玉,隋玉虚挡一下,看也白看,反正她不会拉媒保纤。 “你怎么来了?对了,你喝水吗?” “等你想起来,我早渴死了。”宋娴没好气地说,“喝了,金花喝米汤的时候我跟着喝了一碗。” 小崽送碗过来,隋玉拖过筐抓把豆荚放腿上,说:“我来剥,不要你帮忙,你之前在做什么还做什么去。” “待会儿有人来买桑叶,我们在数桑叶。”小崽说。 “卖桑叶?怎么卖?”宋娴问。 “一个铜子十片桑叶。” “奸商。”宋娴说。 小崽俏脸一红,他解释说:“只有四棵大桑树,桑叶太少了,等我舅舅带回来的五十三棵桑树苗长大了,一个铜子就能买三十片桑叶。” “还是奸商。”宋娴故意说。 “无商不奸。”他拐弯抹角骂她。 宋娴揣着笑看向隋玉,小崽立马反应过来,他气鼓鼓地哼一声,跑了。 “你心情好啊,来跟我儿子斗嘴。”隋玉捡起一颗嘣掉在地的绿豆,说:“过两天再摘了,我让绿芽儿提半筐回去。” “别了,你自己留着吃,她在你这儿吃一碗就行了,不用往回带。”宋娴不要,“这也是你从那个和尚手里得的种子?” “嗯,除了这个还有一种苦茄,才摘下来吃着是苦的,切片用盐水泡过再晒干味道还挺不错,炖肉好吃,你晌午尝尝。”隋玉不清楚是品种的问题,还是这个时候的茄子还没驯化,春种的时候撒下的一小片种子就长出五棵茄子苗,结出来的果子的确是茄子,但味道是苦的。赵西平怕吃中毒,他都给扔了,她又捡回来洗洗切切用盐水泡了晒干,吃是能吃了,但还是有淡淡的苦味。 不过干茄炖肉吸油且解腻,这下在饭桌上又受欢迎了。 “行,我晌午尝尝。”说罢,宋娴听到哨声响,她抬了抬下巴,问:“小春红她们在做什么?” “我买了十亩地,趁他们还在家,我让张顺他们把荒地犁出来,土里的石头捡出来,用粪肥铺撒一层,明年种上金花草。”隋玉说。 “你这儿越弄越好了,日子越过越红火。”宋娴感慨,“到时候把棉花再献上去,你是彻底不愁了。” 隋玉抬头朝篾席上铺的棉花看一眼,没有说话。 赵小米家的仆妇旺婆过来了,这是去了新家小米给她取的名字,嫌原先的名字拗口不好记。她过来先看隋玉一眼,走到宋娴旁边,用带着口音的汉话说:“劳烦太太了,孩子给我吧。” “这是黄连正的二婶。”隋玉给她解惑。 宋娴把金花递给仆妇,交代说:“抱回去喂奶吧,她先前饿了,喝的米汤,不抵饿。” “哎,谢谢太太。”旺婆抱着孩子去寻骑来的骆驼。 宋娴收回目光,说:“这仆妇粗手粗脚的,不甚中用。” “我让阿宁回去跟小米说一声,不过……”隋玉想到从地里回来时,她看见地里拔草的妇人也是带孩子下地,吃奶的孩子睡在筐里,大一点的孩子在一旁守着。 “可能对于她来说,孩子就是这样养的。”隋玉说,“在关外,她估计就是个穷苦的牧民,孩子是在马蹄的颠簸声里长大的。” 蹄声响起,旺婆骑在骆驼背上,孩子抱在手上,骆驼奔跑间她的身子晃都不晃一下,从背影上似乎能看出她曾经骑着马赶着羊群迁徙的影子。
第314章 两头开花 晌午吃饭的时候,宋娴发现厨院的饭堂里没有其他人,不由问:“客舍还没生意?我在城里听到过驼铃声,商队都住民巷那里了?” “这时候进城的都是小商队,他们在城内暂居是为了销货,自然是优先选择住在临近街市的民巷。”隋玉说,“再有一个月,进城的商队多了,我这里才会有生意,越临近冬天,过来住宿的商队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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