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混进人群里去抢热粥,喝了两天的冷粥后,她明白想靠热乎的粥水吊命就只能靠抢。 隋文安就在门外等着,见了隋玉,两人一道往人堆里挤,有人踹打他给挡着,闷声跟在后面推。 抢了半罐薄粥,滚烫的粥水在罐子里一滚就不烫了,隋玉抱着捂手,跟在隋文安后面矮身进马厩。 “回来了?”隋慧扬着声问。 “嗯,热乎的。”隋玉心情轻快,她抱着罐子先大喝一口,一整天的快乐就是一口热乎饭,她舍不得咽下,包在嘴里细细咀嚼,顺手把罐子递给身边的人。 五大一小围坐一圈,热乎乎的罐子在手中传递,一口又一口,只剩个底了又回到隋玉手里,罐子是她的,粥是她抢的,理应她喝最多。 “老石——老石——你们谁看见我男人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马厩里响起,瘦骨嶙峋的矮小妇人在人群里寻问,绊着人的脚摔个脸贴地,她像是不知道疼,又爬起来问:“我男人呢?谁看见老石了?” “老石掉坡下了。”有人答。 “你胡说,那不可能是我家老石。” 没人吭声了。 “老石啊——我可怎么活啊——”妇人无望的大哭,她哭了几声,突然想起什么,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尖着声音问:“隋文安、隋文安,你滚出来,你该死,你们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们。” 隋虎按住隋文安,让他别出声。 隋玉屏气盯着越走越近的人影,身边的人一动,她立即挪开目光看过去。 “婶子,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们。”隋文安走了过去,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隋玉后仰身子抽口冷气,隋文安被打得头撞木桩上了,接着更是被扑在身上打。 隋慧哭了,她拉住要去打架的妹妹,父债子还,这是她们该挨的。 “行了。”隋虎过去拉架,他压着声音说:“别闹事,惊动了官差,我们都别落好。” 这句话惊醒了看戏的人,离得近的人过来拉,又是劝又是攘,可算把人拉走了。 “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睡。”隋文安往出走。 隋虎看了眼剩下的三个丫头,他坐了回去,说:“睡吧,这一天快把人累死了。” 隋玉捧着罐子喝尽冷粥,抽两把稻草缠住脚,再在身上盖上稻草,捞来隋良抱怀里,听着耳侧的哭声闭上眼,来不及感叹刚刚发生的事,闭眼就陷入了黑梦。 隋慧跟隋灵也哭着睡着了,隋虎守在一旁还硬撑着,有人走过来站定,他坐起来问:“是文安?” 站着的人没吭声,隋虎也不作声了,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站着的人走了。 隋虎不着痕迹地松口气,又等了一会儿,隋文安进来了,听着声他还不放心,硬是问了好几个先人的名讳才躺下。 “在你之前有人过来了,听呼吸看身形是男人。”隋虎说。 隋文安意会,说以后天黑了不乱走了。 …… 一夜睡了醒,醒了睡,熬过最冷的后半夜,天明后出门一看,雪还没停,积雪已经漫过门槛。 役卒偷懒,趁机使唤流放的犯人出门清扫积雪,清理屋顶上的沉雪,他们则是躲在烧有炭盆的屋里避寒。 隋虎跟隋文安不放心三个丫头单独在马厩里待着,外面冷也把人喊了出来,让人跟着一起干活。 隋玉团了雪塞进漏风的墙缝里,偶然从雪地里翻出一团麻绳,她喊了隋慧和隋灵,姐妹三个照着鞋底用木棍缠个木片绑脚上,缠好后藏起来,等赶路的时候再用。 “我饿了,你们饿不饿?”隋玉搓着手问,她滴溜着眼珠子,试探道:“你们身上可有值钱的东西?我们找役卒换些吃的?” 隋慧跟隋灵齐摇头,她们身上值钱的都在牢里打点狱卒了。 隋玉叹气,她从足袜里掏出一角沾了草屑的碎银子,仔细吹了吹,起身说:“要你们有什么用,给我放风,瞅着别有人来了。”
第5章 绕过两道弯,隋玉勾着腰踏上木廊,廊下的积雪都清干净了,屋外不见人影,室内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她轻手轻脚靠近,耳朵贴门上细听,屋里没动静,她悄悄走开,说话声杂的屋舍她也不敢惊动,只好蹑手蹑脚绕过,寻找独身坐卧的役卒。 隋慧和隋灵提着心踮脚张望,生怕有人过来了,一个错眼,听见木门开阖的吱呀声,两人循声看去,只见隋玉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屋。 “我们过去。”隋慧拉着隋灵小步跑过去。 “不盯梢了?”隋灵不解。 隋慧不答,她主动露出身形,紧紧盯着半敞半阖的木门,琢磨着万一不对劲就冲出去抢人。 屋里,隋玉换得了一团麻绳,一件身形宽大的破烂麻衣,还有五个巴掌大的糙饼。她握着所有的东西,在内室环顾一周,没桌没凳,地上铺着一卷草,床头摆着两个粗陶碗,其余什么都没有,异常简陋,可见这里的役卒生活也清苦。 “想留下来?”老役卒声音粗嘎,他盯着隋玉,凑近了说:“明日还有雪,你明天再来,我给你留两张热饼。” 隋玉不傻,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恶心得厉害,但又不敢惹怒他,只能糊弄道:“不来了,没银子了。” 说罢扭身出门。 “不要银子,老汉可怜你,你记得再来。”老役卒追了出去。 隋玉已经跑进雪里了,她头也不回,当做没听见,给隋慧使了个眼色就快步离开。 “玉妹妹,你太冒险了,你不该进屋的。”隋慧板着脸斥责,“以后别来了,我大哥说过,不让我们单独跟其他男人接触。” “我进去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其他我用得上的东西,谁知道他也穷得厉害。”隋玉叹气,马厩里满是眼睛,她不敢直接拿着东西进去,只得把手里的东西分一分,三人各揣一点,缩着脖苟着腰在隋虎面前晃一眼,再神色平静地钻进马厩里。 马厩里大多数人都睡了,没睡的也是蜷缩着搓草绳编鞋底,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隋良盖着厚厚的稻草也睡着了,脸蛋难得的有几分血色,隋玉坐下摸了一把,幸好不是发热了。 隋灵眼巴巴盯着隋玉衣下的糙饼,肚子不争气地发出轰鸣声,这种腹鸣声她已经听习惯了,丝毫不觉得羞耻,只是嘴巴梆硬,拉不下脸张嘴讨吃。等了好一会儿,见隋玉没有分饼的打算,她蔫巴地钻进草盖下面,贴着暖呼呼的隋良闭眼睡觉。 隋玉接过隋慧从怀里掏出来的破旧麻衣,先扯裂两个袖筒在腿上比了比,又躺在草盖下脱了冻得硬实的裤子,里面是昨晚新塞的干草,只不过又被湿裤腿染得发潮。 “玉妹妹,你要做什么?”隋慧小声问。 隋玉顾不上答,“嘘”了一声,又解了捆在腰上的绳子,脱下贴着腿的胫衣,这是这个朝代的亵衣,只有两个裤腿,没有裆,这下她下身不着衣缕,坐在草埔上刺挠得紧。 隋慧猛地坐起来,警惕地坐在隋玉背后给她挡着,羞恼地问:“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在牢里的时候是我误解你了,你还挺好的。”隋玉感叹,深门宅院里养成的大家小姐应该就是隋慧这个样子,温良友善又聪慧。 有她帮忙挡着,隋玉踏实了,她从木板上劈根签,用木签在袖子两端和胫衣两端戳洞。麻布,尤其是粗麻布缝隙大弹性差,戳洞毫不费力,几息的功夫就完成了。胫衣和衣袖对齐,麻绳从小洞里穿过,最后一抽绑个活扣。 隋虎跟隋文安清完雪进来,脚上的雪还没踏干净,就见隋慧打手势,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出去了。 隋玉加快动作,她将碎草屑和压实的干草塞进胫衣和衣袖的夹缝里,尽可能塞得厚实。为了挡风吸水,她还从干草铺下揽灰土撒进去,最后再串上绳眼,完工了。她又躺下去蜷缩着将草筒穿腿上,冻得青紫的小腿顿时有了实感。 “裤子穿好了。”隋玉声音轻快道。 隋慧出去喊隋虎和她大哥进来。 “之前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我们进?”隋文安抖着声问,他快要冻死了,嘴唇都成了紫黑色。 “玉妹妹、玉妹妹在缝裤子。”隋慧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 隋虎跟隋文安顾不上再问什么,两人脱去灌满雪的草鞋,湿透的足袜扯掉,再倒掉湿草换上干草又穿上,裤腿里濡湿的稻草抽去也换上干的,这一通忙活下来才能坐进草盖下拍打草鞋里灌的雪。 隋玉挪了挪位置,又开始撕布钻眼儿准备做鞋垫。 “这麻布衣是谁的?”打眼一看就是男人的长衣,隋虎心里陡然发紧。 “买的。”隋玉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她抬眼看向隋虎,问:“你身上可有银子?你给我,我给你做两双鞋垫,再做两条厚实的暖腿筒。” 隋虎悄悄松口气,斥骂她胆大,丝毫不搭理索要银子的话。 “我换的还有饼,你晚上可别吃。”隋玉翻个白眼,继续低头忙活她的,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给我编一双厚实的鞋底,我分你饼子。” 隋虎哪里会编草履,在被收监前,他甚至没穿过草鞋和粗麻衣。他盯着墙根下摆的一溜湿草鞋,或许再行两天路,鞋底就要散了。 “唉——”他叹口气,认命地爬起来,伸手说:“给我撕块儿饼,我去找人学。” “被人知道了没问题?”隋玉担忧。 隋虎摇头,隋玉信他,撕半拉糙饼递过去。 “多了。”隋虎又撕半边下来,想了想塞进自己的嘴里,早上喝的那点薄粥早就在几锹雪下消化干净了。 “我也去。”隋慧也想给自家兄妹三个多准备双鞋履。 隋虎摆手阻止她,“你们不受待见,我学会了回来教你。” 他去找个带孩子的妇人,悄悄递出饼,说了要求后,妇人点头,他盘腿坐了下来。 “大妹,我睡一会儿,有事喊我。”隋文安跟隋慧交代。 “好。”隋慧环顾一周,应该是近晌了,拖家带口的应募士在准备煮饭了,一家生着了火,其他人纷纷去借火。 马厩里更暖和了。 “玉妹妹,你还要做什么?我帮你。”隋慧强自别回视线,找活儿做分散注意力,不然显得太馋了。 “挖坑,等我做好这双鞋垫,我去借点火,煮半罐雪混着饼子喝顿面饼糊。” “哎。”隋慧应得欢快,还把隋灵叫醒了去帮忙。 隋玉抿嘴笑了。 两层布的鞋垫用麻绳串好了,先用稻草杆平铺一层,再用蓬松的软草头撑起来,最后塞进吸水的草屑渣,绳头一抽,完工了。 草鞋是湿的,隋玉没舍得用干爽的鞋垫,她左看右看,把鞋垫塞在草埔下,一屁股坐下去压瓷实。 草盖翻动,是隋良睡醒了,难得睡了个好觉,他精神看着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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