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胫衣脱下来。”隋玉拿起扯得不像样的麻衣在他腿上比划,见他不动,说:“算了,等你爹忙活完了让他来伺候你,你就坐草堆里别起来,睡热了再吹阵寒风,小命就没了。” “玉妹妹,坑挖好了,你来看看行不行。”隋慧小声喊。 隋玉把隋文安拍醒,她往坑的方向指了指,说:“你把罐子架起来,我去看看能不能借个火。” 说罢她穿上冻得硬实的草鞋离开了,隋文安兄妹三个齐刷刷地盯着她,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祈祷隋玉能借个火回来。 隋玉沿着墙根走,到了门口脚一拐出了马厩,腿上穿了贴身的半腿草筒裤,这可比之前挡寒多了。她用雪搓湿手,再解了发绳理头发,蓬乱的头发捋顺溜了绑起来,这才又溜进去朝应募士聚集的方向走去。 “婶子,能借个火吗?”隋玉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指长糙饼塞给守在火坑边烤火的半大小子,他接到手张嘴就给吃了,惹得一旁的兄弟大叫。 包着头巾的妇人注意力被孩子吸引走了,她没多作思考,伸手从火坑里抽一截没烧尽还带火星的木棍递给她,打听问:“饼子找谁换的?” “一个老役卒,我爹去换的,要不是我老奶挨不住了也不会去换,黑心的紧,半钱银就换了三个巴掌大的糙饼。” 妇人一听立马打消了念头。 隋玉小心翼翼护着燃着火星的木柴走了,她没注意看路,半道跟人撞上。她绷起脸抬头,是个脸熟的面孔,同族的一个妇人,她不清楚喊什么,对方失神落魄的,手里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豆黍稠粥快撒了。 珍嫂子认出是隋玉,刚要借机发泄恨意,余光里瞥见一抹火星,立马转了态度,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说:“丫头,待会儿我借个火。” “行。”隋玉点头,她小心打探问:“哪来的热粥。” 珍嫂子脸唰的一下白了,什么都没说,她扭身就走。 隋玉耸肩,两人同一方向,她跟在后面看见妇人的发髻散乱,发间插着草,上衣杂乱地系在了裤子里,胫衣的带子似乎是散的,垂了出来。 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步子慢了下来。 “玉妹妹,快点,柴已经准备好了。”隋慧小步跑过来,她扯着隋玉快步走,欢喜道:“终于能烤火了。” 然而柴禾有限,干草还要用来铺盖睡觉,烧火做饭也得紧巴着,当罐子里的雪化了,水热了,糙饼就撕碎扔进去焖着。 等水烧开,罐口冒白烟的时候就停了火。 两个面饼煮成一锅稠粥,两家六个人围坐在火坑边上,六双手捂在陶罐上,心满意足地享受片刻的温暖。
第6章 肚里有了热食,终日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变得沉重,隋玉觉得疲乏犯困,抓住这丝睡意,她钻进草盖下,蜷缩着手脚闭眼睡觉。 隋文安守在残留着火星的坑边,跟两个妹妹说:“你俩也去睡,夜里冷,睡不了多久,趁这会儿补补觉。” “火能留着吗?我们晚上再烧罐热水喝。”隋灵问。 隋文安摇头,一是没可供烧火的木柴,二是马厩里满是干草,一点火星迸出去就能引燃大火,这后果是他们承担不了的。 人都睡了,马厩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伴着风雪的声音,倒也是难得的安宁。 隋文安用棍翻动坑里的灰烬,待最后一抹猩红色的火星消失,他提起罐子出门,装雪倒进坑里,末了再用之前挖起来的土埋上。 “三叔,我去巡一下火坑,你留这儿守着。”他说。 隋虎点头,提醒说:“有柴的火坑是人家特意留的火种。” “我晓得。” 隋文安又出去装满一罐雪,余火烧尽的火坑倒上雪埋上土,留有火炭的火坑他用雪沿着坑边围一圈。 睡梦中的人被他弄出的动静惊醒,不等看清他的动作,只以为是他坏心要扑灭特意留的火种,爬起来就一脚踢过去。 “叔,别误会,火没灭。”隋文安踉跄一下,他憋屈地好声好气解释,捏了最后一捧雪补在裂口处,提起罐子走了。 应募士这才看清火坑边堆的一圈雪,明白是误会人了,但见隋文安穿的是囚衣,他也没道歉,扭开脸往火坑里丢几根木柴,倒头继续睡。 马厩门开阖带进来的冷风让靠门睡的人发恼,刚要发脾气斥骂,在看见门外站的官兵时瞬间变得老实和善。 “官爷。”隋文安低眉顺眼地问好。 “犯了什么罪?” “罪人的父亲是舆县前郡守。”隋文安羞愧道。 留有胡须的官兵闻言霎时变了脸,再开口时失了温和之色,冷硬地说:“此后几天你负责盯着余火,但凡失火,罪责皆在你。” 隋文安平静地躬身道诺,等人走了,他继续装雪。待徐徐冒着青烟的火坑都围上一圈雪,他这才拎着罐子坐回到自家人睡卧的草铺上。 “外面还在下雪?”隋虎编着鞋底头也不抬。 “停了一阵,又下起来了。”隋文安脱了草鞋倒雪,忧心地说:“再落几日雪,待我们赶路的那日,恐怕雪要埋齐大腿。” 隋虎停下手上的动作,良久没有开口,再低头去编鞋底的时候忘了该动哪根草,他叹声气,只得拆一截再编。 隋文安从草铺下择出一把稻杆,坐过去跟隋虎学着编鞋底。 时间在风雪间流逝,马厩里煮饭烧火的余温渐渐散尽,寒气又起,沉睡的人被冻醒,一个个缩在草盖下撕心裂肺地咳。 隋玉在睡梦中感觉身上盖的草被人动了,意识缓慢苏醒,她正琢磨着是不是隋慧坐了起来,就察觉到裤腿被卷了上去。她猛地睁眼,就势一脚蹬过去,腿上盖的干草飞了起来,尘土飞扬,激得其他人纷纷打喷嚏。 “你动我裤腿做什么?”隋玉含着怒瞪向隋虎。 “吓到你了?我看看你腿上的那东西是怎么做的,我给你小弟也做两条。”隋虎说。 “就是在布上戳一排眼儿,用麻绳串进去,将两片布连在一起就行了。”隋玉坐了起来,解开腿上的一个草筒递过去,说:“就剩那点布了,你们几个分分吧。” “多谢玉妹妹。”隋慧高兴极了,这下不用拆肚兜了。 天色近晚,马厩里光线昏暗,隋玉瞄了一圈,多数人还是躺着,坐着的都在捶着胸膛憋着劲闷咳。她心想她们这一伙儿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身底子不差,在寒天雪地熬了这么些天都没病。 麻布的撕裂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离得近的人打听道:“哪来的布?你们在做什么?” “给胫衣多续层布,想往夹层里多塞些草。”隋虎答。 “可有多的布?我给孩子也做一个。” 隋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看明白草筒该怎么做,就把隋玉的递给她,让她赶紧穿上。 “快开饭了,待会儿还是你跟你堂哥去抢。”他说。 “晓得。”隋玉拖长了声音,她绑好系带盘腿坐着,再次打探道:“临行的前一晚,王季言可给你送饭了?” 王季言就是原主的前未婚夫。 隋虎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布,说:“你给你小弟做两条草筒,我分你一半。” 隋玉摇头,“我不要,你继续做吧。” 确认他手里有银子她就放心了,她留两个小儿镯用于救急,其他的碎银子都能用来换东西。 头顶的棚顶上突然响起沙沙声,下一瞬,马厩外“咚”的一声响,是屋顶上的积雪滑了下来。 隋文安正想着要不要清一清屋顶的积雪,就见隋玉嗖的一下站起来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穿的鞋子,抱起陶罐就往外冲。 “放饭了。”马厩里的人纷纷往外冲。 隋文安也赶忙大步追上去,不多一会儿就跟隋玉前后脚回来了。 又是一顿热粥,吃完后马厩里彻底黑了,隋玉拉着隋慧和隋灵出门躲在墙根下解决了三急就进马厩里躺着。 隋文安在排查完火灾隐患后,到底是不踏实,怕积雪会压塌屋顶,他连夜爬上马厩顶,瑟瑟发抖的将积雪推下去。 “到底是权贵家子孙,这周全能力可非寻常人能比,可惜了。”一间屋舍里响起一道说话声。 “多照顾些?让他活着去西域?这人死在战场上也能拖死好几个匈奴贼。”蓄有胡须的人说。 “成。” …… 雪又连下三天,停雪的那个傍晚,毫无温度的冬阳难得露了头,耀眼的光线落在皑皑白雪上,晃的人睁不开眼。 “雪这么厚,接下来的路可怎么走?”拖家带口还推车的应募士们愁了。 就是押送的官兵也发愁,若是硬要出发赶路,在雪地里淌个一日,人估计得冻死大半。但又不得不走,长安城里还有应募士和免刑罪人在等着。 走或不走,左右都交不了差。 天色擦黑了,晚饭还没送来,隋玉让隋文安提着罐子跟她出门,她从草铺下抽两扇木板,在隋虎的低斥声里跑了。 木板用麻绳缠在脚下,因为过长过宽,隋玉走动起来很是费劲,她喊隋文安来扶着她,一步步走到积雪厚实的墙根下。 “堂兄你松手,你瞧,我没陷下去,你看我再走两步。”隋玉扶着墙走,木板压在雪上,积雪微微下陷,但下陷到半指长时就稳住了。 隋文安看明白了,他大喜道:“明日赶路我们就绑着木板走,人不会陷进雪里,我去跟其他人说。” 马厩里的人出来了,动静惊动了屋舍里的官兵,他们出来后看见隋玉拖着两个木板在雪地走路,别说腿了,就是脚也不会陷进雪里。 “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这个法子。”一个年长的官兵大喜,“役卒呢?把你这里的木板都拿出来,我们明天继续赶路。” “官爷,可融我说一句?”隋玉喊了一声。 “行,你说。”蓄有胡须的官兵对隋家兄妹有了改观,同时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了期待。 “我们一行几百个人,长短轻重都合用的木板想必不够用,而且这一路走来,不少人都生病了,拖着个病体再踩着木板走路,速度指定快不了,很大可能就是在明日天黑时无法抵达下一个驿站。”隋玉尽可能大声说,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呼出来的热气撞上寒气变成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不妨碍她能看到多数人在听了她的话后跟着点头。 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建议,哪怕有底气,心里也是慌的紧,手腿都跟着发颤。 “傍晚出了太阳,明日大半会是个晴好天气,太阳晒个一天半日,表层积雪融了化成水浸进雪层里,积雪会被压实,更能承重。再加上过个一夜,夜里寒气上来水结冰,雪层会更加硬实,越发能承重。我建议是我们再多留一日,后日出发赶路,并且是一条木板两三个人一起用,年轻的带年老的,健壮的带病弱的,小孩夹在中间。我跟我堂兄给大家演示一下。”隋玉从雪堆上下来,递了麻绳给隋文安,说:“堂兄,你跟我一样,麻绳绕过木板绑在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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