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失笑,打量着许梨花脸上那股不顾一切的狠劲,慢吞吞道:“别成日打打杀杀,贵子那样做,你可以与他和离。人与人不同,你别将自己也赔进去。” 许梨花难得没同意文素素的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一会又抬起头,道:“从来没盼头时,就不会想那般多。小的知道了人能如何过日子,有了盼头,要是这份盼头没了,就活不下去了。福王妃也是那样,小的身份低微,不敢同情她,小的胡乱猜测,福王妃是见福王没了前程,就活不下去了。福王妃不甘心只当福王妃,她有大志向。只这份志,托在福王的身上,着实太辛苦了。” 文素素看着停下来的许梨花,她的眼眸里,不知是映着了灯光,还是泪光,亮闪闪的。 “老大辛苦百倍,千倍,老大从不叫苦喊累。要是换作老大,可会如福王妃那般?”许梨花紧张地望着文素素,问道。 文素素认真想了下,道:“我会。” 许梨花楞在那里,文素素对她缓缓笑了笑,道:“别多想了,人与人不同,尽全力别让自己输,输了也别怨,不值得。” “是啊,不怨不悔。”许梨花神色松弛下来,低头吃起了汤团。 两只汤团下肚,文素素吃出了一身细汗,在灯棚里吹得凉透的身子,彻底暖和过来。 吃完漱了口,许梨花收了空碗去灶房,重新提了一壶水进屋,放在小炉上煮茶。 文素素让她先去歇息,坐在小炉边守着煮茶,低头沉思。 待天亮之后,衙门正式开衙,百官上朝。 文素素看向滴漏,已经到了丑时中,离辰时的早朝,还有两个半时辰。 福王妃院子的火,烧了近三个时辰,应当只剩下了零星的火光。 福王的死,瞒不住。皇家要脸面,在天明时,当给福王安排一个比较好听的死法。 这场火,便是很好的借口,福王妃就不会成为杀夫的凶手。 究竟是丧子之痛重,还是江山社稷,皇家脸面重,很快便能见分晓。 铜壶里的水沸腾了,文素素提壶冲茶,屋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瘦猴子喊了声老大。 “进来吧。”文素素答道,随手再取了个空杯。 瘦猴子闪身进屋,抬手待见礼,文素素将茶递给他,“坐。先吃口茶。” 在外面跑了一夜,瘦猴子滴水未进,干得嘴唇都已经开裂。他忙接过茶盏,端着边打转,边呼呼吹凉,啜着呼噜噜吃了,抬起衣袖胡抹了嘴。 四下安静,瘦猴子奔到门外警惕张望了一阵,方回来坐下,低声道:“老大,随嬷嬷胡贵都没了。皇城司的人已经去过了一次,如今剩下张府尹带着差役在扑火。福王妃的院子烧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了两间倒座还在。小的偷听到了福王府的下人在偷偷议论,随嬷嬷知道活不了,与福王妃一道进了屋子,她在里面没出来。胡贵也死了,他住在福王府的后巷,家里人在哭。小的前去看过,已经收敛了起来,说是得了绞肠痧,急症去了。小的见到皇城司的人去了很久方出来,肯定是在问话,没问出什么,便空手离开了。” 瘦猴子喘了口气,皱起的眉头很快就放开了,“那边乱的很,很多闲人在看热闹,皇城司与府衙的差役赶都赶不走,小的挤在里面,没人发现小的。” 文素素道:“发现你也没事,秦王府肯定也有人在那里。不止秦王府,打探消息的人多得很。” 瘦猴子放了心,继续道:“福王妃出门前去高小丫那里,是胡贵驾车,福王妃随嬷嬷统共三人。福王府里乱糟糟,街头又到处是看焰火的人,如他们这样的车马,在街上比比皆是,一点都不起眼。小的在后面缀着,胡贵都没有发现。三人都没了,高小丫聪明得很,又怕死,她清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此事便成了一桩公案。” 文素素道:“皇城司的人没将胡贵家人带走,便不会大张旗鼓追查。” 福王妃将福王戳成了血窟窿,回到自己的院子,放了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如此激烈的恨意,总得有个由头。福王妃马车受惊翻到受伤,小产之事,京城无人不知。 福王意图杀害已有身孕的正妻,又是不着片缕,与一众姬妾厮混时被杀,福王府仆从都看到了,堵不了幽幽众口。 一旦传开,福王的荒淫无度,残暴,都掩盖不住,皇家脸面荡然无存。 福王妃身边近身伺候的,无论是责备他们伺候不周,还是圣上要封口,他们都活不成。 自己先求一死,兴许还能保全家人。胡贵与随嬷嬷选择了死,便已想清楚明白。死前,绝不会向家人吐露半个字,免得节外生枝,家人被牵连了进去。 文素素看着惊惶未定的瘦猴子,问道:“可是吓着了?” 以前瘦猴子总是盼着能做出一番大事,投靠文素素之后,算得上顺风顺水。 哪怕见到了血,杀过人,瘦猴子从没今晚这般大的触动。 权势斗争,会兵不见刃,亦会血流成河。 要是周王府输了,胡贵,随嬷嬷的下场,便换做了他。 瘦猴子那颗心,忽地就落回了肚子里,咧嘴笑道:“先前看到皇城司的兵丁,小的是有些吓着了。现在回到了乌衣巷,同老大一说话,一下就不怕了。” 何三贵与问川他们在一起候宫内的消息,许梨花与瘦猴子都沉着冷静。她身边的这三个臭皮匠,已经飞快成长,皆能独挡一面了。 文素素很是欣慰,道:“你去灶房,那里有吃食。吃完去睡一觉。” 元宵节前几天,乌衣巷就开始吃起了汤团。茂苑有年节时吃汤团的习俗,他们几个简直百吃不厌。 瘦猴子想到雪白的汤团,肚子顿时咕咕叫唤,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还活着! 周王府定当赢到最后,他瘦猴子,便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待衣锦还乡回去茂苑,官员都得登门来求见他! 瘦猴子先前的惶恐,化作了筹措满志,浑身得了劲,如猴一样窜了出去。 文素素继续守着小炉煮茶,等着何三贵回来。 到了寅时中,月亮西沉,黎明到来,天空一片漆黑。风尘仆仆的何三贵,同温先生一道进了屋。 文素素请他们坐,倒了茶递过去,问道:“宫内可决定了下来,早朝时如何定案?”
第九十章 温先生猛吃了几口茶, 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承庆殿已经定了,福王府失火, 福王妃与福王不幸葬身火海, 去世了。” 果真与文素素先前预计的那般,为了皇家脸面, 甚至更深一层的原因, 杀皇家人的口坚决不能开, 这件事只能成为意外。 如果是不幸去世,福王还有儿女,隔代亲自古皆有, 闵大儒现在暂且会没事,待隔段时日之后,再抱个病亡。 别的铺子文素素管不着, 翰墨斋里的书,待天明之后安排掌柜全部撤下,不能再继续卖下去。 闵大儒是圣上孙辈的外祖,死归死,殊荣要留住。 何三贵跟着道:“先前回来时, 小的同温先生一道前往福王府附近转了一圈,皇城司出动了。他们都身着常服,小的却认出了那些骡马。骡马刀箭都是皇城司的脸面,极为舍得在骡马上花银子, 都是上好的草料,豆子。养得油光水滑不说, 放置磨损快,折腾骡马, 骡马蹄上的掌,都是上好的精铁打造。别的不敢说,小的一听蹄声,便知道是皇城司的骡马。” 温先生吃惊地望着何三贵,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跟在文素素身边的几人,以前他并不太看得上眼。 瘦猴子形容猥琐,爱占小便宜,脏兮兮不爱洗漱。过年时穿了新衣来拜年,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他身上的绸衫是偷了来,怎么看怎么不合身,别扭得很。 何三贵大字不识几个,只懂得伺候骡马,举止畏畏缩缩,很是上不得台面。 许梨花泼辣鲁莽,礼数马虎,看上去活脱脱就是无知的乡下妇人。 如今仔细琢磨,几人对文素素马首是瞻,每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本事。 瘦猴子在各间花楼混得如鱼得水,何三贵在皇城司伺候骡马,皇城司只要一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许梨花虽只在铺子里做管事,何三贵对她死心塌地。 齐重渊对文素素,同样言听计从。 文素素目光掠过温先生,道:“皇城司应当是去清理消息了。福王府一众仆从,是死是活,端看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温先生忙道:“我也是这般认为,听贵子说是皇城司的人,便没再多留,赶紧回来了。老蔺青书他们去取朝服送进宫,王爷七少爷就留在宫里,早起直接上朝。荀太医正也进宫了,我估计是圣上龙体欠安,需要请个平安脉。” 龙体欠安请平安脉,只是温先生客气的说法。文素素回想着两次面圣,圣上暗中带灰的脸,在万民欢腾时,突遭变故。骤然打击之下,一时没能挺过来也有可能。 文素素敛下眼睑,问道:“沈相与秦皇城使都还在宫中?” 温先生答道:“我没见到他们出来。” 文素素哦了声,“那皇城可有加强禁卫?” 温先生神色一凛,忙看向了何三贵。何三贵先是一愣,凝神回忆了下,道:“皇城司执掌宫禁与宿卫的人马,都歇在皇城内。若是要增派人手,小的应当被叫回去当差了。” 皇城宿卫依旧,圣上的身体应当无大碍。不过,温先生低声道:“当年先太子没了时,圣上伤心过度,当即就晕了过去,缠绵病榻近了小半年。我听过一些小道消息,圣上的身体,就是那时伤了根。自打那以后,后宫再也没孩子出生。” 圣上伤心过度晕过去,是乍然刺激之下脑供血不足引起的晕厥。以大齐落后的医术,圣上缠绵病榻小半年还能活过来,是他身子根本没病,而是心理上的原因。 这小半年,圣上估计也睡不好,天天服药,安神汤里最主要的一味药,便是朱砂。 除了马兜铃一类的药,朱砂也会对肝肾造成损伤。 以圣上不正常的脸色来看,文素素估计他患有慢性肾病,究竟是服药过度,还是身体其他原因所引起,她就不清楚了。 至于后宫嫔妃再也无所出,简单来说,他不行,再也无法人道。 这次福王出了事,圣上虽暂时无恙,药肯定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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