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太慢,瘦猴子说,驴子力气小,走不快。青壮骡子不比马的脚程力气小,马卖得贵,养起来也贵,还是青壮骡子划算。 那就骡车吧,两匹骡子两架车,她有三个手下,加上行囊是需要两架车。 贵人骑马,她还不贵,等一等,不急一时。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何员外差点晕过去,在跳起来之前,被管事拉住了,低声道:“老爷,文氏是从仙客来过来,看门的牛柱看到了。老爷,要三思啊!” 何员外的气势,被一句从仙客来过来压了下去。 李达的确是从他聚贤楼回去后惨死,现在尸首已经化成了灰。有贵人护着她,在公堂上,他的银子送出去不管用,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福山血淋淋的身子,在他眼前浮现,他仿佛闻到了血腥屎尿的臭气。 忍,他忍! 等贵人离开茂苑县,看她一个寡妇,还能翻得了天去。 到那时,他拿出的东西,还不是得悉数回到他手。他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员外铁青着脸,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给她!” 管事眨巴着眼睛,楞在那里还没回过神。 这就给了?先前的趾高气扬,感情都是虚张声势啊! 何员外一甩衣袖,咬牙切齿地道:“快去,将她打发走,晦气!” 文素素道慢,何员外再甩衣袖,恶狠狠盯着她。 文素素道:“对不住,我先前说错了数,一千五百两。” 在陈氏时,文素素没有月例收入,许梨花的月例,一个月五百个大钱。 秦娘子的铺子,买卖最好的时候,天天不停歇地干活,除掉七七八八的支出,勉强能落下近一两银子。 何员外与他们不同,到底有多少钱,文素素也不清楚,照着高差头拿出来的银子,她翻了三倍,再凑了个整数。 看何员外连价钱都不讲,文素素知道她说少了。 没关系,她向来有错就改。 何员外说她仗势,有势力仗的时候,当然要用到极致。等仗不到时再说。 她连明天都算不到,也不傻等,只会一步步向前走,亲自去探索。未雨绸缪,先要主动去做,不能只靠算。 何员外呼吸都粗了,眼前阵阵发黑,手指颤抖指着文素素,“贱......” 文素素忙碌了一天,已经累到了极点,缓缓起身,冷冰冰打断了他,“再骂一句,我要你去见李达!” 何员外到嘴边的叫骂,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廊檐下的灯光照着她的眉眼,如开在冰块中的牡丹花,寒意凛然。 何员外咽了口口水,气势弱了下去,道:“给她,给她!” 管事忙不迭回去正院,将账房里的现银都收刮一空。大通钱庄的百两银票加上碎银,两匹青壮骡子,带辎车一并送了出来,交到了文素素的手上。 文素素只接了银子,上下打量着管事,问道:“你赶一趟车,给你十个大钱。” 管事懵了下,他们两人,两架车,两匹青壮骡子,一头驴,是需要人手帮忙。 瘦猴子兴奋得直抽抽,像是猴子一样,在青壮骡子与车之间荡来荡去。拍拍骡子的脖子,摸摸车厢的木头,嘴都裂到了脑后跟:“气派!真是气派!” 文娘子,不,以后要叫她文老大! 女户,路引,银子,骡子....... 老天爷!!! 管事瞥着他们的旧桐木车,鄙夷得嘴角都快撇到了地下。 他们何氏的车,都雕花,精美绝伦! 十个大钱,瘦猴子哪舍得让管事赚了去,嗖地冲到文素素面前,身子快弯到了地上,恭敬无比地道:“老大,小的先赶骡车送老大回去,等下让贵子跟小的一道来取,暂时先留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动。” 管事见瘦猴子一边说,一边不屑瞧他,气得七窍生烟。 十个大钱!瞧不起谁呢! 管事一甩衣袖,怒气冲冲进了门。 文素素说也是,上了骡车。瘦猴子指着看得呆住的门房,挺胸昂着下巴,抚摸着稀疏的鼠须,趾高气扬地下令:“仔细看好了,等下我来替老大取!” 门房气得捋衣袖,瘦猴子拿出比他们百倍足的气势,不屑一顾跳上车辕。 文素素下令:“从仙客来过一趟。” 借势,借顺手了,债多不愁。 从仙客来过,比瘦猴子的威胁要管用万倍。顺道让殷知晦过目,她真没杀人,省得他再辛苦派人盯着她。 瘦猴子高兴得脸都笑烂了,响亮地摔了个鞭花,赶着大青壮骡车,驶向了仙客来。 仗势欺人的滋味,真是太爽了! 到了仙客来的后巷,文素素让瘦猴子停下车。 瘦猴子气焰低了下去,守在车门边,打量着侧门下昏暗的灯笼,不安地道:“老大,接下来要做什么?” 文素素淡然地道:“等。” 等了不到半柱香功夫,侧门悄然打开。
第二十三章 殷知晦负手离得两步远,不动声色打量着文素素,道:“文娘子可是有事?” 文素素深深曲膝一礼,轻快地道:“我没杀人。七少爷应当知道,我问何员外拿了银子,骡子,车。” 她转身一指,殷知晦抬眼看去,瘦猴子朝他点头哈腰,笑得一脸谦卑谄媚。 殷知晦淡淡收回了视线,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山询回来禀报,文素素去何宅索要银两车马,何员外气得半死,乖乖如数奉上。 她手下这几个人,真是.....各有千秋,一言难尽。 几个臭皮匠,将陈晋山弄进了大牢,何员外破财。 他也曾被困扰其中。 以她的心计,得知他派人盯着她,她这是来警告了? 殷知晦眉眼淡了几分,道:“文娘子,过了。” 文素素曲膝下去,说是,“对不住。” 殷知晦对着文素素干脆利落的赔不是,难得语滞。 她没权没势,只有被欺负的份。上告无门,弱小无助,奋起反抗杀人,总不能每次都杀人。 殷知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亲眼目睹底层妇人的艰难,比朝堂争斗的腥风血雨,给他带来的冲击都要强烈。 文素素认真地道:“七少爷若有差遣,我能回报一二,自当尽心尽力,绝无二言。” 殷知晦愣了下,不置可否淡淡道:“文娘子有心了。时辰不早,你回去吧。” 文素素不再多说,极为干脆利落告辞,上了骡车离开。 殷知晦走进侧门,负手立在那里,眺望天际漫天繁星,旋即失笑。 真是聪慧啊! 以退为进,进退自如,言行举止坦荡磊落,着实让人怪罪不起来。 文素素上了车,凝神沉思。 殷知晦是君子,也极为聪明,对她的试探并未回应。 茂苑县肯定不能呆了,大隐隐于市,跟去府城或者京城,哪怕借不上殷知晦的关系,凭着她手上的银子,也能站稳脚跟。 不过,殷知晦出来见她,就表明还有借势的机会。 小巷狭窄,骡车进不去,文素素在巷子口下车,吩咐道:“你收拾一下,等下来接我,我搬去你那里暂住。” 瘦猴子一迭声应了,嘴角都快裂到了脑门后,“是,老大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将卧房让出来,请老大住进去。” 文素素拿了二两银子给他,“去买床新被褥,洗漱的用具。” 她已经好久没好生洗漱过,睡个好觉,必须尽快恢复,保证清醒的头脑。 瘦猴子接过银子离去,文素素回了院子。秦娘子还在堂屋缝补衣衫,听到动静走出来,温和地道:“回来了。灶膛有热水,我去给你提。” 文素素望着堂屋豆大昏暗的灯盏,秦娘子浮肿的眼睛,忙道:“秦姐姐,你先别忙活,我有事要同你说。” 秦娘子放下针线,转身吹灭了灯盏,陪着文素素一道进了厢房,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许氏安置妥当了?”秦娘子坐下来问道。 文素素怕秦娘子担心,借口帮忙许梨花寻住处出了门,简单提了瘦猴子与何三贵之间的关系,“我等下也搬出去,正好同她一起结个伴。” 秦娘子怔了下,道:“许氏孤身一个妇人,有你在结个伴也好。要是合不来,你再搬回来就是。我这里前面是食铺,那些混账东西知道你住在我这里,一个劲地打探,想要闯到后院来。老陈是个废物,我与方四都忙,要是错眼没看住,又会生出事情来。” 文素素沉吟了下,凝望着她的眼睛,问道:“秦姐姐可是遇到了难事?” 秦娘子默然片刻,心中满腔苦水,不受控制汩汩往外冒,她抬手抹了眼角,涩然道:“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孩子。不是我生不出来,是老陈。他年轻时在府城镖局里赶车,出了事,手脚都废了,镖局赔了他一笔银子。我爹娘贪图银子,将我嫁给了他。老陈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在码头做苦力,二哥在夜香行卖夜香。两个嫂嫂做些浆洗,针线活贴补家用。她们这些年,连着生了十几个侄儿侄女,养活了八个,六个侄儿,两个侄女。大哥二哥一直劝老陈,抱养一个侄儿到跟前,以后好给我们养老。” “哼!”秦娘子脸色一沉,冷笑连连,讥讽地道:“养老,他们是看上了我这间铺子!我呸!都半大的小子了,养得熟才怪!能不能活到老,还难说,等真有个病痛,只怕是死得更快!我死活不答应,老陈与我置气,说总要有个儿子延续香火。这破香火,有甚好延续的,活着的时候吃好喝好,腿一蹬,化作一抔黄土,谁需要那破香火,反正我不要!老陈再生气也不管用,他没本事,这宅子铺子,都是我赚了来,他敢不答应!” 文素素没问秦娘子为何不和离,她要是和离,便成了寡妇,与她一样,也变成了块上好的肥肉。 世道如此,尽管老陈是个废物,他也是多长了几两肉的男人,户主必须写他,女人当不了一家之主。 秦娘子边说边抹泪,微弱的光下,眼眶通红。 “大哥二哥经常上门来闹,大嫂二嫂贪图小便宜,有时连客人吃剩的汤都要倒走。都穷,我也图个清净,从不与他们计较。白天下午你出去了,他们听说我收留了你,跑来闹了一场,指责我要坏了陈家的风水,有了银子,不给自己家的亲人,偏拿出去给外人花。” 秦娘子歉意地道:“这些话瞒不住,他们说不定还会闹到你跟前来,总会让你听到,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文素素摇摇头,说没事,取出干净的帕子,递给了秦娘子:“秦姐姐,你别哭,不值得。” 秦娘子接过帕子擦拭,说了句可不是,哀哀叹息了声。 “大哥二哥各留了一个女儿养大,枣花是大哥的女儿,前些时日媒人登门,把她说给平江县王举人家的幼子。王举人幼子生了痨病,活不长了,要让枣花嫁过去冲喜。媒人出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大哥大嫂见到银子,一口应了下来。我就在琢磨,说是冲喜,这喜能冲得了,就不需要大夫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只足足二十两银子,在平江府哪寻不到卖儿卖女的人。当年老陈只出了三两银子的聘礼,我爹娘就将我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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