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向几个老王爷,喊道:“你们是齐氏的宗亲,开宗祠,将文氏除名!” 老王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哆嗦着,地面上渐渐有水渍氤氲开,尿骚味扑鼻。 翰林院翰林学士,翰林博士一起振臂疾呼:“大齐江山断不能落到此等毒妇手中!” “杀天子,射杀无辜,我等大齐臣子,岂可任由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 礼部方侍郎愤怒指着宿卫们:“你们是在助纣为虐,定会遭到报应,还不速速放下刀箭!” “秦谅,睿宗待你不薄,将你亲手提拔到皇城使的位置,你就这般忠君,杀了睿宗的后代子孙,断送了睿宗的江山社稷!” 蒙面的宿卫们巍然不动,架在弓弩上泛着幽光的箭矢,稳稳对着了他们。 有朝臣从惊吓中回过神,失声道:“皇城司兵将已经调动过数次,皇城司的兵将与州府驻兵轮换,如今皇城司的兵将,九成乃是从外地驻兵中选调而来!” 皇城司属天子亲卫,护皇宫天子安危,守护京城。平时经常调动兵将,朝臣们早已习以为常,亦不敢干涉。 兵将从外州府调来,与京城官员无任何的纠葛,他们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只会听从上令指挥。 秦谅神色淡淡,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立在那里等着文素素的指令。 他的酷吏名声,早就赫赫有名。他并不在意身后名,他的儿孙们,文素素跟他与伍老夫人细谈过,真心为他们打算,提了好些建议,已妥善安排好。 他对睿宗忠心,至于睿宗的儿孙,秦谅以为伍老夫人说得对。 这是他们的命。 殷知晦从怔忪中反应过来,他忙奔向文素素,深深作揖下去:“太后娘娘,杀......” 想说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中,殷知晦喉咙一阵发紧,直起身,哀哀望着文素素。 文素素神色温和,接着他的话道:“杀戮过重,要遭天谴,殷相可是要这般劝朕?” 殷知晦嘴里苦不堪言,摇摇头,“臣亦不知该如何说,只求太后娘娘,方他们一条生路。” 文素素指着自己,再指着倒在那里的齐瑞,“朕给了他机会,殷相都看到了。他杀朕,朕也杀他,并未假手他人,这很公平,是他技不如人。” 年少莽撞的齐瑞,哪是沉着稳重文素素的对手。 她埋下了天罗地网,好整以暇等着他入彀。 “若是朕被他杀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朕,今朝的筵席,便是朕的丧事。” 文素素嘴角上扬,颇为感慨地道:“这是他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可惜失手了。” 殷知晦苦笑,的确如文素素所言那般,齐瑞要是杀了文素素,朝臣定会恭迎他亲政。 史官的笔,会修饰这一段,成为齐瑞君王生涯,雄才大略的佐证。 殷知晦脑子混乱至极,晦涩地道:“太后娘娘瞒着臣,精心准备了这场猎杀。” 文素素不置可否,脚步轻盈朝前走去。经过殷知晦身边时,她的手伸出来,覆在了他垂在身边的手背上。 冰凉,温软,轻拂而过。 殷知晦手控制不住颤抖,他听到文素素道:“是,你说得对,这是一场猎杀。先前的不算,现在才将开始!”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众人看向文素素, 憎恨,戒备,畏惧, 愤怒, 各种眼神复杂难辨。 文素素面带微笑,道:“这么好的果子点心酒水, 浪费才该遭天谴。让他们坐着歇一歇, 边吃边说话。” 青书琴音分别领着内侍宫女, 巡视的宿卫一起上前帮忙,将案几及掉在地上的果子等搬到了他们中间。 冷森森的箭矢,仍对准了他们。 另外沈相曹尚书他们那边, 家眷都被领到殿内歇息了,当差的人留了下来。 邱大学士大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 便给我等一个痛快,休要一再侮辱我等!” 太阳底下,也有人惊吓过度,着实无力,不受控制坐了下来, 不管是甚,抓起果子点心就吃。 酒水甜点下肚,勉强驱散了不安,大家都安静了许多。邱大学士的叫喊, 附和寥寥。 秦谅与何三贵亲自抬了案几椅子到广场中间放好,文素素如坐在上朝的大殿上那般, 姿态闲适恣意,扬声道:“谁家的不肖子孙, 且来认领一下吧。” 秦谅指挥宿卫兵丁,将从皇城外带来的一群人,与璟郡王一起准备刺杀,或奄奄一息,或早已死透的尸首摆在了一起。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有压抑的哭声渐渐响起。接着,哭声越来越大。 “我儿啊!我儿死得好惨呐!” “我孙子是太学学生,是读书人!太后娘娘不但为难新科进士,难道欲将杀尽天下读书人!” 文素素揉着眉心,对秦谅道:“既然有人认领,弑君造反乃诛九族大罪,朕心善,九族先暂且罢了,杀现成的便好。” 秦谅手一挥,宿卫冲上前,将大喊的十余人押解到空地处。 弓弦拉紧,箭矢破空齐发,短促惨叫之后,血流成河。 天地间一片寂静,太阳依旧明媚,照耀着人间。 齐瑞抽搐了几下,呼吸急促起来。坐在血泊里的殷知晦侧头看去,他将官袍脱下来裹住了齐瑞的伤处,又有新鲜的血溢出。 “是吏部关侍郎,平郡王两家。她不受任何的威胁,不在乎身后名。”殷知晦对着齐瑞惊恐万分,求救的目光,轻声解释。 “谁都不能阻止她。在很早以前,她就说过,大齐上下的官员,杀光都不为过。他们是蠹虫。” 齐瑞眼里的光,变得炙热,恨意凛冽。他流血过多,脸白得如金纸,嘴唇干燥,拼命舔着,极低了说了句什么。 殷知晦没听清楚,他也不想听清楚。齐重渊不听他的话,齐瑞也不听。他们父子一脉相承。 “齐氏是最大的蠹虫,依附在百姓身上做吸血水蛭,不劳而获。” 殷知晦抠着手上干涸的血,垂下头,语气平静:“以前我以为她是在说玩笑话,生气了骂人。其实不是,她早就这般想了。皇城司的兵马,在皇城外带来了十几人,他们应该是你在宫外的接应,璟郡王在内与你应和。这些人,皆在太学读书,出身高贵。他们都活不成了。以后,应当没有太学,或者,太学换成普通的学堂,入学需要经过考试。” 殷知晦终于转头看了看他:“你别说话,仔细伤口流血更厉害。” 齐瑞眼珠不动了,泪从眼角滚出,他身上的伤太痛,痛得他生不如死。 文素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再次道:“谁家的不肖子孙,且来认领回去。” 死一般的安静,旋即,有人哭喊了起来:“是我家的七郎,是我家七郎的尸首。” 文素素点头,道:“是你家的七郎,你是吴侍讲的夫人,七郎是吴侍讲的幼子。吴侍郎,你且站出来。” 吴侍郎面色苍白,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幼子的尸首边,不忍看着他,老泪纵横。 有了吴侍郎开头,其他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认领,没一阵就认领完毕。 文素素道:“他们在外的一举一动,你们可知晓?” 大家都惊慌不定,一时不明白文素素的用意。文素素又伸手揉眉心,大家一见,如惊弓之鸟,慌忙回答了。 有人答知晓,有人答不知。 文素素哦了声,道:“既然知晓,你们却无视,纵容他们在京城横行霸道,闯下滔天大祸。” 她眼神扫过去,不带任何情绪,在邱大学士身上停留:“邱大学士,你的孙子三次被关进大牢,你却从不知悔改,只是恨朕,以为朕在与你为难。” 邱大学士不敢去看邱三与堆积如山的尸首,也没了先前的骨气,缩头塌肩立在那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邱大学士,我记得你也是寒门士子出身,当年你父亲本是私塾夫子,可惜早逝,你寡母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定当受了不少的白眼欺压。你学问还不错,只是为人一塌糊涂。你成了大学士,却忘记了自己当年所受的苦,你与你的儿孙们,都变成了曾经欺压过你的人。邱三他后宅的三个小妾,出自平民之家,他看上了,想方设法威胁,骗到手。你帮着他出银子,让其父母闭嘴。这种腌臜事情,你做得熟练得很,还认为,这些小娘子给你邱氏做妾,是他们祖上积德。且不提这些,邱三犯的那些事,哪一桩都够他坐牢流放。只你认为,你是大学士,就该作威作福。三次。朕给你了三次机会。邱三与齐璟齐瑞那些哪算,你知情,但你纵容他去做,你想着要从龙之功,还想着朕不敢杀你们,法不责众。” 文素素笑了,在认了自己家儿孙亲戚的众人身上扫过,喟叹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无畏,又无耻,这就是你们永远挂在嘴边,贴在脑门上,读书人的气节!” 众人一起低着头,早就吓得没了人形,无人敢出声。 文素素道:“府中亲戚犯了事的,暂且退下吧。” 四五人呆愣愣,被宿卫赶回了人群中。 文素素眼神冰冷,抬起手,挥下。 秦谅面无表情,领命传令下去,弓弦凄厉破空,箭矢齐发。 几瞬之间,惨叫声渐止,尸横遍地。 肃杀,血腥气笼罩在广场上空,久久不散。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有人崩溃痛哭。 孔定僵眼眶泛红,盯着施仲夫,神色变得疯狂:“你提早知道了,你定是提早知道了!你那不成器的孙子施道悯,与璟郡王他们一向玩得好,天天在一起吃酒玩乐。前些时日,偏生被你揍得下不了床,你早就选好了时机,逃过了一劫!” 施仲夫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念经,又似乎在祈求什么。 因为是家中亲戚侄儿犯事,而得以活下来的几个官员,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泣不成声谢恩:“太后娘娘仁慈,太后娘娘仁慈!” 既然文素素并不会乱降罪,乱牵连,一众心提到嗓子眼的朝臣官员,暂且松了口气。 沈相曹尚书等朝臣走了上前,躬身下去,道:“太后娘娘,臣等知晓太后娘娘一心为了天下社稷,却差点丧了命。太后娘娘,就当是上苍有好生之德,免了他们的死罪,让他们戴罪立功。” 有朝臣见机之下,立刻跟着哭求道:“求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广场上求情声四起,齐瑞望着天际逐渐偏西的太阳,他的身子不断颤抖着,却浑然不觉,眼神空洞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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