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桃在耳边喊了她好几声,才让她回神:“啊,什么?” “公主,可汗来了。” 据说早在几百年前,拔都儿部也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只是后来接连遭遇天灾,不得不将部落拆散。 沧海桑田,再说起拔都儿部,只剩下这个不过百人的小部族。 但不论部族大小,皆有首领,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一族之长当称可汗,可汗之妻敬作可敦。 到了狄霄这一代,他只肩负起部族生存的大任,却不愿被称可汗,好好一个王帐,除了大点儿结实点儿,跟其余毡帐也没差别。 直到今日大婚,狄霄才第一次应了可汗的称呼。 “请可敦出账——”极具韵律的呼唱声响起,明窈才平复下去没多久的心跳再次活跃起来。 出账才看见,呼唱的人正是狄宇,他眉间似有郁气,但每到他卖力的时候,呼唱声高昂,不见丝毫敷衍。 毡门打开,狄霄赤膊立于账外。 他换上了艳丽的长袍,上袍散开,露出结实强壮的臂膀,走动间隐约能看见他腰间的彩带。 头顶的红缨帽,足下的牛皮靴,发间彩辫儿,背后长弓。 狄霄是有认真打理过的,胡茬也刮得很干净,鬓角的散发皆梳到头顶,露出浓墨色的剑眉。 远远看着,隐约有几分青葱少年的俊秀。ɈŜG 瞧见他的第一眼,明窈甚至怔了怔。 部族里未婚的男女还有几个,原本那些未出嫁的姑娘们惋惜,首领这样俊的男人竟拱手给了外人。ͿSǦ 可等她们见了盛装打扮的明窈,登时说不出话了。 草原上的出嫁女无需盖盖头,一身五彩斑斓的嫁衣,不仅不显凌乱,反而透着一股古朴纯挚的美。 明窈瞄了细眉,抿了口脂,双颊涂上一层薄薄的腮红,发间系满彩色发带,全是族里的老人编织的,据说象征着长寿和幸福。 肤如凝脂,手若柔夷,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呀……”铁血柔情,大概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他们的首领了吧? 几个姑娘甚至有一瞬的自卑,再看狄霄时,再不敢生出半分亵渎和占有。 “公主请——”念桃和青杏一左一右,扶着明窈的双臂,带她走出毡门,在她身后,还有,两位礼仪女官陪护。 因为少了娶亲的环节,明窈无需下马,直接从毡帐里出来,将手放到狄霄掌心,双双并肩,绕王帐行走三圈,随后再行至部落口,此时已经燃起熊熊火光。 火焰分左右两部分,新郎新娘携手于两堆旺火中穿过,接受火神的洗礼与祝福,又成拜火。 火焰烧得极烈,短短几步的路程,明窈已经觉得背后发汗。 只不知到底是热的,还是过分紧张的。 才进部族不久,只见去往王帐的路上又添了火堆,火堆不大,但也不是跨的。ɈŞǤ 明窈同狄霄在火堆前站定,手边一热,才发现是两个身量不高的小娃娃,一人端了一盏羊奶酒,咧嘴笑着:“可汗可敦白头偕老!” 明窈举起杯盏,正要将其中的羊奶酒一饮而尽,谁知被狄霄挡了一下。 “嗯?”明窈不解。 却见身侧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狄霄将杯盏高高举起,直至火堆正上方,杯盏倾泻,羊奶酒尽数浇在火堆上。 ——火势轰然壮大! 明窈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糗,抿了抿唇,学着他的模样将另一盏奶酒倒入火堆中。 王帐大开,迎接可汗可敦入帐。 通往王帐的路上,两侧跪坐着族里的老人,依次握住明窈的手,贴面念说着什么。 她们的语速很快,明窈勉强听了几句,多是“祝您安康”“祝您长寿”一类的祝福。 行至最末,莫拉阿嬷跪坐在高椅上。 明窈和狄霄齐齐躬身,请莫拉阿嬷赐福。 莫拉阿嬷接过干草,于瓶中蘸取甘露,再倾洒于二人头顶,双手交握于身前,念念有词。 声调高昂的念唱再次响起—— “请可汗可敦入帐!” 两人走进毡帐,账外欢呼声四起,人们端出早早做好的牛羊肉和烩菜,皮鼓声起,舞乐齐庆。 明窈第一次见到狄霄的毡帐,经过这些天的装饰,帐内已是焕然一新,陪嫁的屏风摆在帐内,正好能将后面的床榻遮住。 床上盖了新被子,红被上绣着鸳鸯,在被面上一模,方觉手下生硬,掀开一看,却是满床红枣桂圆。JŚɢ 鉴于公主远在草原,两位礼仪女官也没有提过分要求,只说一切理解按照草原的习惯来,若是可以,便在喜被下撒一把枣子和桂圆吧。 族里的汉子专门去了趟大越边城,买了红枣和桂圆,往床上一撒,铺了满满一床。 “愿可汗可敦和和乐乐,早生贵子。”女官拱手而拜。 绕帐一圈,两人在供奉着牌位的供桌前停下。 许是知道明窈看不懂草原上的文字,狄霄低声解释了一句:“是阿爹阿妈。” 明窈肃然起敬。 祭拜过父母,婚礼的全部仪式也就结束了。 明窈以为她将在帐中等到深夜,谁知狄霄并没有松开她手的意思,而是带她走出毡帐,加入到盛宴的狂欢中来。 孩子们凑到新娘脚边,吉祥话一句接一句。 之前赐福的老人们也在,明窈还能看出她们的不自在,可等她凑近了,这些老人全换上了笑脸,拉着她的手,直言福气满满。 从早到晚,拔都儿部尽是欢喜。 直到月上柳梢,明窈和狄霄才回到王帐。 毡帐内点了两根蜡烛,照明的程度有限,将将能看清各处的东西,却看不清细节。 热闹了一天,乍然冷情下来,何况还有新婚的丈夫。 明窈手脚颇有些无处安放,慢吞吞地坐下,她紧张地交握双手,然不到片刻,就觉头顶一暗。 狄霄在她面前,向来自带不可侵犯光环,可不知怎的,这一刻,明窈不觉害怕了,甚至还能左右看看,复转回目光。 “……夫君。”她轻唤道。 狄霄的眸子倏地暗了。 旧日只闻洞房花烛之喜,真轮到了自己身上,明窈才晓得欢喜之外的苦衷。 …… 第二日,流水席仍在继续,人们早早起来,收拾好毡帐,又将负责的牛羊马饲喂好,便三三两两结伴去了席面上。 时辰已经不早了,狄霄的毡帐里还没有动静。 人们不约而同地避开毡帐,对视一眼,不禁捂嘴偷笑。 正如族人们猜测那般,毡帐内,狄霄起了有两个时辰了,按照平时的习惯,他已在草原上绕了几圈。 而现在,他只坐在圆桌旁,手里把玩着开裂的桂圆,目光虚虚散散的,不时向屏风后面看一眼。 等了不知多久,忽闻一声细碎的哼声。 狄霄猛地起身,将桂圆直接拍在桌上,然后大步绕去后面。 一夜颠鸾,明窈只觉得哪哪都不舒服,稍稍动一下指尖,都能引得手腕痉挛。 不等她接受现实,就听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没几息,狄霄已经到了床前:“……还好吗?” 难为狄霄能说出问候的话,明窈惊大过羞,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好。” 可随着她手臂从被子里话落,入目所及,尽是狼狈又骇人的痕迹,轻重不一。 “?”明窈愣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用手指在大片的淤青上戳了戳,不疼,但有些怪怪的麻。 余光一扫,另一只胳膊上的痕迹同样不少。 狄霄也看见了她身上的青紫,目光一凝,刚想问什么,又不知想到哪里,脚步一顿,眸子瞬间凌厉。 背光之处,只见他的耳朵动了动,悄无声息的,耳尖多了一点异色,幸而有阴影遮挡,才没叫明窈看出异样。 一时沉默。 就在明窈想说点什么打破死寂的时候,账外忽而传来几声含糊的声音。 是大越话,透着年迈和固执。 明窈第一时间听出是谁,原本轻快的心情蒙上一层阴影。 而账外的人还在喧哗着,门口有念桃和青杏守着,老嬷嬷们的说教也有了对象。 “公主新婚,第二日该由我等服侍,你们起开,让我们进去……就算皇上皇后娘娘不在,皇家尊严不可失。” 话越来越难听,明窈小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 她眼睑不安地颤了颤,偷偷看了狄霄一眼,不报什么希望地说:“不想让他们进来……” 然而,狄霄连问也没问,转身走出毡帐。 只听外面一阵争执,间或夹杂着男人沉闷而又艰坚决的“不”,没过多久,狄霄独身回来。 “都走了。”他说,“以后也不会来。” 至少在拔都儿部,狄霄的承诺绝无违背的可能,明窈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 也不知经此一闹,那几个嬷嬷还有没有在拔都儿部待下去的可能。 婚后整整三日,明窈都没有走出过毡帐。 倒不是狄霄不节制,哪怕他真有什么想法,看见那一身青青紫紫的手印指印,也只能望而却步。 陪嫁的医官看过,直言并无大碍,只是公主皮肤娇嫩,过些日子就好了。 话虽如此,狄霄却不是那么放心。 他本就信不过大越人,几天不见好转,难免心生疑虑。 部落里有巫医,往常族人们有个小灾小病,都是巫医看治。 随明窈来的医官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在语言不同的情况下,竟与巫医有了不浅的交情,乃至在巫医的引领下,和部族里大半人都见过面,彼此面熟。 狄霄才想让巫医给明窈看看,就被明窈严词拒绝了。 开玩笑,闺房之事,如何能接连为外人所知道。 明窈难得有坚持己见的时候,不管狄霄怎么说,始终摇头。 狄霄耐心将尽,拉下脸色:“听话。” 明窈:“……哇!” 没有什么是一场大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哭两场。 狄霄面上闪过一抹慌乱,张口便说:“不叫巫医了,你、你别哭——” 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女人哭成这个样子。 草原儿女多豪迈,就是死了丈夫的妇人,将将掉两滴眼泪,转头就能拉扯着孩子投入新的生活。 原来真的有人能一哭哭半个时辰,眼泪比那山坡上泉眼的水还多,滴滴答答,怎么哄都停不下。 在狄霄看来,他努力低着声音说的几句“听话”,就是在哄人了。 只他不知道,大瑜本就在南方,其都城冠京地处江南水乡,士子讲究风雅,女子讲究柔如弱水。 掩面而泣,楚楚可怜,这是多少冠京女子面对困难时的第一反应。 明窈能忍到现在,已经能称上一句性情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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