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模样。 宋慧娟看着地面上越落越多的头发,听着身边两个闺女绕着她这头发讲个不停,心也倒也不觉得什么,剪短些好搭理,这才是她同意的理由。 待陈庚望回来,里屋已经收尾了,他走近灶屋,里头只那个大闺女正添水做饭,瞧见了他,问,“等会儿熬红薯汤罢?” 陈庚望点点头,有他们操持着,吃什么都不要紧,有口热乎的就比着他自己做好很多。 他抬脚向屋里走,推开门,便见他那个老来女正绕着那妇人来回看,还没坐下,他们那老来女就把人转了过来,给他腾出个空来,问,“咋样?” 陈庚望抬头看去,他出门前的妇人变了个大样儿,那原本被梳在脑后盘在一起的头发此刻却不见了,散落的头发如今短到耳边,显得人看起来格外奇怪,更陌生。 “不好看?”陈明宁见她爹不说话,立刻跑到她爹身边,重新打量起她娘的头发,仔细看了看,说,“我知道了,右边有一缕长。” 不待旁人说,立刻举着剪子把那最后一缕剪了下来。 随后,又走到她爹身旁,仔细打量半天,才终于点了头,“这就好了。” 说罢,又问她爹,“咋样?好不好看?” 陈庚望答不上来,只是看着那妇人被他们的闺女又拉着对着镜子说了起来,待这娘俩出了屋,他才走到桌边,弯下腰,伸出手,在那地上堆积的头发中捡起了一缕,捏在两指间,心里不禁有些低落。 上辈子,她也剪过头发,但比这短很多。 那年在医院,孩子们照看着她,手术前要做准备,其中一项便是要把她那留了几十年的头发剪了。 她那一头长发,年轻的时候乌黑,摸着又软又滑,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白发,再摸起来就干的很。 陈家沟这样的地方,他们这一辈寻常的妇人年轻时候多是长发,但到了四五十的年纪,便少见了,不知道是背地里商量好的还是怎的,似乎一夜间就都成了齐耳的短头发,年纪再大些,那头发就更短了。 只她,这个年纪还盘着头发,瞧着没年轻时候多了,也不似年轻时候好了,但不过一头头发,他从来没说什么。 听着院内响起的脚步声,陈庚望打开那上锁的抽屉,把手里的这缕头发包进了蓝布条纹的帕子里。 “爹,吃饭了!” “知了。” 进到屋内,陈庚望这时才看了眼坐在灶下的妇人,那垂下的头发挡住了她的面容,他看着还是觉得奇怪。 “这样好不好看?”陈明宁端着茶缸子重新进来,又问她爹,“要是好看,等会儿我也想剪。” 陈庚望头一偏,收回目光,不应声。 陈明宁见她爹这般,便也不问他了,她自己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的,便也自顾欣赏起来,“娘,你年轻时候咋不剪短头发哩?看着比长头发好看。” “那时候哪个姑娘家剪短头发哩?”宋慧娟听见她的小闺女这么问,不禁笑了笑,“少的很哩,也就是你们这几年才时兴的,要是再往前几年,人活一辈子都不能剪哩。” “不成,”陈明宁听了就上,“等会儿我也得剪短点儿,我们同学还有烫头发哩。” 陈庚望只听着他们娘仨说不停,有时余光撞进了那妇人的短头发的模样,但转头便看不见了。 晚间,明安同明宁又睡在了她娘的那张大床上,陈庚望仍躺在靠窗的小圆木床上,屋内烧着煤,倒是暖和的很。 又过了十来天,人都回来了,连宋浦为也专跟着明实开车来了一趟,不仅是她那瘦得太过的模样,连她那头短头发,都教人乍然看见吃了一惊。 人回来后,俩闺女就被陈庚望撵去了东边明实那院子里睡,连西边那两间也不许他们睡,这边一入夜便只剩下他们老两口。 “我就说爹会这样,”陈明宁不满的抱怨着,脚下踢着硌脚的小砖头子儿。 陈明安浅笑了下,但夜色之下,才教人看不清楚那笑的真假,“我不在家,你也不赶紧缠着娘?” “我根本就缠不过,”陈明宁叹气,“娘怕绕着我夜里睡不好,我,我自己也怕……” 怕什么陈明宁没说,但陈明安知道,无非是怕自己哭的时候教他们瞧见了,再惹得人难受。 寂静的冬夜里,连只蝉也没有,太过安静,天上飘几片雪花屋内的人都能知道,只有呼呼的风声打在窗户上。 陈庚望这天从小圆木床上重新挪回了大床上,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妇人吃药的工夫,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她倚靠着床头的被子,低头搅着茶缸子里的热水,别在耳后的短头发齐齐整整,黑白掺杂。 过了这几日,陈庚望终于适应了,再看这妇人,也不觉得别扭奇怪了,似乎这样的短头发瞧着人也精神了。 等她喝完茶缸子里的水,接过她递来的茶缸子随手放在桌上,陈庚望才起身拉了灯上床。 夜里的煤炭也不停,门没合严,露了个指头宽窄的缝隙透气,也透了点风,床上下的床帐子下了一边,当着床尾,里头还算暖和。 陈庚望拉了拉俩人身上的被子,摸了摸她那露在外头的手,问,“冷不冷?” “不冷,”宋慧娟已经合了眼,但人还没睡着。 陈庚望把她那手放进了被子里,虽说他自己并不那么怕冷,甚至两条胳膊随意枕在脖颈下,身上只有一件秋衣。 这时,偏过头去看,她那新留的短头发就不像长头发那么顺了,根根散在枕巾上,伸出手一碰,还扎手。 妇人扭过了头,问他,“咋了?” 陈庚望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停下了他的动作,问,“这短头发好打理罢?” 宋浦为问起这短头发,当时她便是这么答的,“剪短了我自己就能洗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小半年明宁在家里,回回都是她烧了热水,支着凳子,坐在太阳底下给这妇人洗的。 最近这次,剪了短头发了,支个凳子,她自己就能坐着洗,也不用旁人上手了,给她端个热水就成。 当时她是笑着答,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他们那老来女,面上是一点儿没掩住,她心里只怕还以为是自己劝动了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怕麻烦人,即使是她的孩子,就是他,她也没麻烦几回。 有些事不能细想深究,陈庚望望着妇人背着他的身子,长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搭在了上头那床被子上。 这一年,陈家格外热闹,里里外外的亲戚晚辈都特意来拜了年,就是几个孩子,面上也没教人瞧出一丝的伤感来,反倒是比着往年欢喜还甚,连陈庚望的脸色也好了很多,不再是那冷冰冰的模样。 初二那天,原本照着老礼儿,宋慧娟不用再像往年回大宋庄,只明守明实兄弟俩开着车回去了,他们成了家,也就意味着往后这样的事儿就能担起担子了。 但初二一早,等俩儿子离了家,宋慧娟才对陈庚望说,“我想回去看看。” 陈庚望看了眼门边的妇人,站起了身,“礼儿是备好了。” 说罢,便推出了那辆三轮车。 灶屋内的陈明宁听见动静,跑出来问,“去哪儿?” “我跟你娘回大宋庄,”陈庚望拿着布巾随意擦了擦车,留下一句“晌午不定回来”,人便进了屋去抱了被褥。 陈明宁立刻进屋跟她大姐说了,但她大姐只说,“教她回去看看罢,咱这回就不跟着她了。” 陈庚望骑着三轮车把人带回了大宋庄,俩人没直奔西头宋浦生那边,沿着小路慢慢悠悠骑进了他们那座老院子里。 木门摇摇晃晃,上头的锁已经 生了锈,从砖头底下摸出把小钥匙,打开门,一院子的野草,长得比人还要高,无处落脚。 站在前头的陈庚望寻了根木棍压出条小路,但没走到堂屋,身后的妇人就说,“不进去了,看一眼就成了。” 陈庚望一顿,手里的棍子继续,几步走到了堂屋门前,取下墙上挂着的钥匙,开门进屋,一股子潮气便扑面而来。 屋内的摆设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儿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没人住的地方就荒成了这个模样。 宋慧娟还是抬脚进到了屋内,她一一打量着,从她那间西屋走到东屋,最后坐在了那张老床上,望着满屋子的破败,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抚着身下的床,试图从中找回到从前的感觉。 但,那一切都只能停留在她的回忆里了。 “大姐!” 把她从少年时的回忆里拉回来的是宋浦华,他的那座院子离得不远。 宋慧娟便起身同他去了西头,教他们这些男人们说说话,也教她见见几个弟媳妇和侄子侄女儿。 临走前,她这三个兄弟陪她回了趟老院子,直到这时,宋慧娟才笑着一人给拿了身单褂子,“厚衣裳我做不动了,这单褂子留着开了春儿穿,年纪都不小了,往后也好好顾着自个儿。” 这样的话她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以为回回都是唠叨的小事儿,只有这一次,听了教人心里发酸。 弟兄仨点头应下,看着越来越远的车,那站在树下的宋浦华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他大姐做的衣裳,捂着脸痛哭出声。
第268章 过了年,人都被宋慧娟撵走了,只留下明宁一个,她精神还算好,二月里闰月,又正赶着闰年,年前定的那两口棺木也开凿了,宋慧娟终于从那箱子里拿出了深蓝的寿衣料子。 她还记得,那日陈庚望交代的话,便坐在了门檐下,比着鞋样子裁纸纳鞋底儿,只眼睛不好用,针线半天穿不进去。 “我来,”陈明宁这半年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至少在她娘面前不再那么容易红眼睛了。 宋慧娟把针线一并交到她手里,看着她不费工夫,一穿就进,也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好哩。” 陈明宁顿了下,笑眯眯的把针线递给她,抬头望天,“等会儿冷了就进屋,看着快要下雨了。” “知了,”宋慧娟低头忙起来,嘱咐她,“去屋里去。” 这半年陈明宁虽说休了学,可她该学的东西没落下,在家有空闲还是要看书的,这也是宋慧娟能同意她留下来这么久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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