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心中叹气,看来因为霍新枝的婚事,林绣姑心里也怨恨老太太。 老太太被林绣姑这样看着,不由有些瑟缩,一时间也忘了哭。 她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林绣姑是如何知道的? 顾老太太这样想着,手上就不由有些用力,捏的顾迎红手腕生疼。 顾迎红却不敢开口。 林绣姑见老太太不哭了,态度这才缓和:“母亲,既然您能听我说话,今日一家人又都在,那便把事情一次说清楚。” 顾老太太噎了一下,但她现在有点心虚,就不该敢再闹下去,只能躲闪着霍新枝的目光沉默了。 林绣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她看了看在座的儿女们,直接开口:“你们都不小了,就连十二郎也算是懂事了,今日阿娘的所说,你们应该都能听懂。” 霍新枝率先开口:“阿娘请讲。” 她这般态度,就是认同了林绣姑的打算。 林绣姑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就道:“你们父亲还在世时,就已经分好了家中的产业,枝娘和柳丫头的嫁妆早就留出来,姐妹俩的嫁妆是一样的。” 霍展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 他每次出征之前,都会同林绣姑仔细安排一下家中的产业。 随着家里发达起来,产业越来越多,能留给子女妻子的也就更多。 林绣姑看向霍新柳:“柳丫头,你的意思是?” 因为长女年纪最大,家中一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嫁妆,比一般人家要丰厚得多,便是霍展没了,可林绣姑依旧不打算刻薄女儿,能给的都按霍展的意思置办好了。 霍新柳年纪小,却并非不懂事,她只是比常人反应慢一些,等了一会儿,她就腼腆笑了笑:“好,我都听母亲的。” 这就是答应了。 林绣姑才去看霍成樟和霍成朴。 作为母亲,她平日里对待两个小儿子的态度不太一样,对于霍成樟更严厉一些,对霍成朴就多以鼓励为主。 不过总体来说,她对孩子们都算是慈母。 但此刻,林绣姑是少有的郑重严肃。 霍成樟不由坐直了身体,而霍成朴也板着小脸,认真看向母亲。 霍成樟直接开口:“阿娘您直接说吧。” 林绣姑点点头。 她道:“你们阿兄从小就聪明,武艺好,文课也不差,当年武学的先生和师傅们都夸他,说他以后是将帅之才。” “那时候你们父亲就同我商议过,家里孩子这么多,不能全靠你长兄拉扯,你们若是过于依赖他,以后也难成大事。”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崔云昭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她细细品味,却品味不出所以然来。 对于霍家的事,她并不知道全部。 林绣姑继续道:“那时候他就同我说过,若是哪一日他不在了,家里就听九郎的,但九郎只是你们的兄长,并非你们的父亲,不能事事都依赖九郎。” “所以你们父亲提议,说若真有这一天,那家主还是九郎,但你们兄妹的教养,婚丧嫁娶,我同你们祖母的孝敬,都由公中来出,毕竟从军将近二十年,你们父亲攒下了不少家底。” 这倒是实话,如今霍家不仅在岐阳有田产,在博陵也有,日子其实很松快。 甚至他们现在过的日子,相对他们家的财产是相对简朴的。 不过对于此事,崔云昭倒是理解霍氏的做法。 他们现在依旧没有根基,若是日子过得太好,反而招摇,还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 林绣姑说到这里,喘了口气,道:“至于你长兄,不动用公中的银钱,田产也并不分给他,但相对的,你们长兄拿命赚取的一切,都归他个人所有,不交由公中。” “说起来,我们如今还占着你们兄长的便宜。” 这话就有些生分了。 可细细听来,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家里人好。 霍家的孩子不多,却也不少,霍檀兄弟姐妹五人,长姐寡居在家,他又比下面的弟弟年长许多,等到弟妹长大成人,能跟他一起支撑家业,十年一晃而逝。 这十年,霍檀也从少年长成青年,这十年,是他能最快取得战功,一步步往上走的关键年华。 霍展的思虑不可谓不周全,他若是不死,一切都一如往昔,可他偏偏一语成谶,还是早早离开人世。 而霍檀,也在十五岁时就做了一家之主,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或许对于霍檀来说,这都没什么,他是个男子汉,他一定能做的很好。 可对于父亲和母亲而言,又如何不心疼儿子呢? 如今看来,霍展和林绣姑的思虑是正确的。 因为依赖兄长,所以霍成樟至今没有肩负起二哥的责任,因为依赖兄长,所以霍成朴没有茁壮成长起来。 也因为依赖他,觉得他无坚不摧,顾老太太撒欢闹事,从来不去考虑霍檀是否受伤,是否劳累,是否也是个需要人关心的孩子。 毕竟,霍檀即便已经成婚,却依旧未及弱冠。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得不佩服霍展和林绣姑对孩子们的细心。 他们是真心实意为每一个孩子着想的。 但顾老太太却不是。 顾老太太嗷一嗓子叫嚷起来:“林绣姑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要让九郎分家吗?你这是要拆散这个家啊!他还这么年轻,你就要把他们扔出去吗?” 顾老太太胡搅蛮缠惯了,可却不算笨,她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什么叫分家?林绣姑可是一句分家都未说。 林绣姑看都不看她,只看向自己的两个小儿子。 霍成樟此刻面色有些苍白,这些事,母亲以前从未说过,而霍成朴却很平静,他很安静看着母亲和长兄。 似乎这些事都无所谓。 林绣姑问:“你们以为呢?” 霍成樟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倒是霍成朴干脆利落:“我也都听父亲和阿娘的。” 真是个好孩子。 懂事,体贴,又有决断。 从那一日翻天覆地变化之后,他每一日都有长进,到了今日,已经让霍檀刮目相看了。 霍檀忍不住伸出手,拍了一下弟弟细瘦的肩膀。 他还这么小,却能迅速对未来做出判断。 很难得,也很不容易。 尤其是看到霍檀如今的成就,他还能保持理智,不去想着沾长兄的光,更为难得。 霍成樟看霍成朴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有些难以置信,他瞪大眼睛,似乎也有些钻牛角尖,只问他:“阿朴,你怎么也要把阿兄往外推。” 霍成樟想的是另一件事。 他红着脸,梗着脖子,看向母亲和兄长。 “阿娘,虽然父亲所言甚是,可我们也不能同兄长分家,我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 这孩子显然钻了牛角尖。 崔云昭忽然发现,虽然平时霍成樟看起来比霍成朴机灵许多,说话办事也利落,但他没有霍成朴那么通透。 说好听是机灵,说不好听是活泼过头,有些冲动。 所以他更适合当武将,而霍成朴则更适合做文人。 相比于兄长,霍成朴更内秀一些。 今日的事,他一听就明白了。 霍成樟还在那钻牛角尖。 林绣姑看了看两个小儿子,叹了口气。 她正要说话,就看到老太太一把搂过霍成樟,哭喊着道:“还是十一郎最贴心,知道孝顺我这个祖母,十一郎,咱们不跟他们过了,祖母带着你另过去。” 这就是完全的不讲理了。 林绣姑蹙起眉头。 她一贯好脾气,今天也被老太太闹得动了火气,最后那点耐心都要消失殆尽了。 “母亲,你这是不想要夫君瞑目吗?” 这句话太重了,以至于老太太的哭嚎卡在喉咙里,半天没有回过神。 林绣姑看了在场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霍成樟身上。 不得不说,这一刻林绣姑是有些失望的。 霍成樟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失望,他往祖母身边瑟缩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 林绣姑没有再去看他们。 她直接站起身,一言不发回了里屋,然后就取了一个信封出来。 那信封看起来并不厚,很薄,而且封口没有蜡印,从一开始就没有封口。 林绣姑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笺,打开递给了顾老太太。 那片刻间,崔云昭扫到了上面的几个字,没有仔细看,却能看出写字之人并不擅书法。 老太太慢慢松开了搂着霍成樟的手。 她一语不发接过信纸,忽然红了眼眶。 她是不识字的,却不代表她不认识儿子的字迹。 霍展少时进入武学,学过几日文课,只是他后来一直混迹军中,对文课并不精通,也不用心,故而一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只能勉强看懂写得是什么。 顾老太太没少看霍展的字,因而一眼就认出来了。 霍展过世已经四年了,对于老太太来说,这可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捏着那张纸笺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甚至还轻轻摸了一下上面的字迹,似乎那样就能重新回忆起霍展的音容笑貌。 林绣姑叹了口气:“这是夫君临行之前,写的最后一封遗书。” 遗书两个字说出口,林绣姑也红了眼眶。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不知道为何,心里也跟着很是沉重。 但林绣姑今日有事要办,没有让自己沉静在痛苦里太久,她很快就抹了一把脸,然后道:“我方才说的话,都在这张纸上,母亲若是不信,可以让十一郎或者枝娘看看。” 霍新枝看了一眼已经懵了的霍成樟,自己接过了纸笺,慢慢看起来。 她捏着纸的手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父亲的遗物。 霍新枝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对顾老太太道:“祖母,这确实是父亲的意思。” 她一开口,顾老太太的脸色就变了。 方才她还满眼怀念,还有一丝伤痛,现在,在她眼眸中忽然闪出一次冰冷来。 那冰冷稍纵即逝,在场没有人任何人能看到。 顾老太太轻轻拍了一下腿:“好,你们真好。” 她坐直身体,这一次倒是没有又哭又叫,也没把以前那些话翻来覆去说,她只是定定看向林绣姑。 “林绣姑,我只问你,你是要选大儿子,还是要选小儿子?” 这话问得很奇怪,但老太太的态度却非常郑重。 似乎大儿子和小儿子必须要选出一个,逼着林绣姑做出表态。 可他们是一家人。 霍展虽然留下那样一封遗书,却是为了家里人好,并没有要分家的意思,毕竟,霍家和霍展,也是霍檀的靠山。 而霍檀,同样是弟妹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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