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翻身就死在战场上,剩下一家子孤儿寡母。 霍檀见崔云昭对霍展的官职很清楚,便没有多谈,直接说:“当年父亲身边有亲兵百人,其中亲兵军使名叫符嘉树,能文能武,是父亲身边最得力之人。” “当年那一场大战非常惨烈,父亲为国捐躯,而符嘉树也毁了容,受了很重的伤。” 崔云昭心中一动:“难道这位符军使……” 霍檀点点头,道:“符大哥十五岁就入父亲麾下,同长姐算是年少相识,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可惜那时候符大哥受了伤,又因为父亲的战死受到牵连,直接被降级降罪,贬至幽云十三州中燕州戍边。” 崔云昭抬起眼眸:“长姐想要同他一起走?” 霍新枝绝非柔弱的性子,若不是完颜氏对她进行了非人的折磨,又经历了种种磨难,在崔云昭看来,霍新枝绝对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子。 她不会怕吃苦。 霍檀又叹了口气:“当时长姐就说要嫁给符大哥,陪着他一起戍边,她相信符大哥能攒够军功荣归故里。” 故事听到这里,若以此为结尾,当真是可歌可泣,让人敬佩。 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现实似乎从来不尽如人意。 霍檀道:“祖母当时就晕了过去,母亲因在病中,没有叫她知道这件事。” “那时候家里太乱,父亲过身之后我立即去请见郭节制,父亲头七刚过,我就参军了,同样不知家中这些事。” 霍檀真的很坚强。 他当时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想要最大限度保护住家人,想要尽快撑起这个家,他只能一往无前,拚命向前冲。 在军中,霍檀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他用最快的速度升至军使,也渐渐代替父亲,成为霍家的顶梁柱,成为人们谈论霍家时,交口称赞的那个年轻英雄。 可他毕竟不是万能的。 他不能同时做好两件事。 因当时母亲逐渐好转,让霍檀心无旁骛,所以他忽略了家中的种种事端。 最终,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祖母同完颜氏谈好了长姐的婚事。 霍檀道:“后来开始行三书六礼时,我才知晓这一切,当时我问过长姐,若她不愿,我去找完颜氏请罪,拦住这门亲事。” “但长姐说她愿意。” “我不知道,是祖母以死相逼才促成的婚事,当时符大哥已经离开了岐阳,长姐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同心上人相隔两地,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崔云昭听到这里,心里沉甸甸的,没想到顾老太太竟还做过这样的事。 霍檀说起这件事,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崔云昭却能隐约听出他是很自责的。 自责自己当时没有问出长姐的真心,没有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没有让长姐提前离开完颜氏的牢笼。 时过境迁,岁月倒转,谁又能知道看起来光鲜亮丽,蒸蒸日上的完颜氏,竟是那等阎罗窟。 霍檀道:“当时长姐非要跟符大哥去边关,祖母是怎么也不同意的,自从父亲过世之后,祖母就有些固执,总是认为自己所想才是对的。” “她怕长姐同符大哥一起死在边关,怕家里又有亲人一去不回,所以当时她以死相逼,非要让长姐留在家里。” “长姐妥协了,从小到大,祖母都对她很好,对她最是偏心。” 崔云昭叹了口气。 “我说过,当年兄长早夭,家里只有长姐一个孩子,所以祖母对她格外疼惜,后来即便有了我们,祖母也最疼她。” “长姐从小就聪慧,又漂亮,在岐阳也是小有名声,祖母每次提起来,都与有荣焉,很为长姐骄傲,谁知道最后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崔云昭道:“长姐没有跟符大哥走,祖母又是如何选中的完颜氏?” 霍檀眸色微闪:“当时长姐妥协了,没有跟符大哥走,但祖母总担心她苦等符大哥回来,耽误了好姻缘,偏巧完颜大郎的父亲去岐阳公干,同人吃酒时听说了我家的事,又恰好完颜大郎同我长姐年岁相当,于是便动了心思,请了冰人上门。” 崔云昭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竟是完颜氏先请的媒人。” 霍檀点点头,眸色幽深:“现在想来,我们家最符合完颜氏选儿媳的标准。” “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父亲早亡又小有薄产,能瓜分儿媳的嫁妆又不会打上门来,甚至还是异乡人,岂不是更好?”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厌恶。 “真是丧良心。” 霍檀没有发表意见,继续说:“当时我们身在岐阳,不知道完颜氏的根基,只听说完颜氏一家也是军户,而且完颜大郎名声很好,已经参军,颇得上峰看中,听闻年纪轻轻就做了伍长。”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年轻俊才了。 “所以祖母就动了心?” 霍檀点头:“祖母会同意这桩婚事,还是因为当时完颜氏出手大方,送来的礼物都很隆重,而且完颜氏远在博陵,同岐阳隔了一座山,如果长姐嫁来完颜氏,即便以后符大哥回来,长姐大抵也没机会再见他。” 老太太的初衷或许是为了孙女,那时候完颜氏也会做表面功夫,可她却不想想,让霍新枝孤身一人嫁来博陵,没有娘家撑腰,受苦也说不出来,如何能过得好? 说到底,还是眼皮子太浅,看中了人家的聘礼。 “婚事定下之后,我是见过完颜大郎的,其实这位姐夫人品不错,”霍檀叹了口气,“他同完颜氏家中人都不太一样,对长姐也不错,平日里也能护着她,只可惜姐夫走得太早了。” 崔云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说了一句:“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霍檀道:“当时在岐阳,已经没什么晋升的机会了,所以吕将军被调遣至博陵时,我就申请跟来,一方面是想要求得更多的机会,一方面也是为了母亲和长姐。” “虽然母亲如今看来总是笑呵呵,开朗活泼的样子,但她心底深处还是怀念父亲,我不想让她一直留在家中,便直接把家搬来了博陵,幸好,我们搬来得及时。” 搬来了博陵,才在霍新枝被完颜氏欺辱时,霍檀能第一时间知晓此事,并且直接打上门去,把霍新枝救了出来。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总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与其一直同他们扯皮那些身外之物,还不如早点把长姐带回家,让她远离那些是是非非。”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完颜氏做的局。” 霍檀说到这里,日影西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天边云霞飘摇,余霞成绮,瑰丽动人。 堂屋中门紧紧合闭,阻挡了呼啸而来的风。 崔云昭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竟又落了雪。 大雪簌簌,瞬间便描白了整座博陵城。 堂屋中薰笼辟啪,里面的木炭燃着热意,温暖了翠云昭的手心。 就在崔云昭发呆的时候,霍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他的手很热,她的手很暖。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就是最美满的圆。 霍檀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回响,好似虔诚笃定的梵音。 “娘子,多谢你把长姐从泥潭里救出来。” “我知道的,即便长姐人回到家中,可她的神魂,还被囚禁在完颜氏那个黑漆漆的冰冷柴房里。” “现在,她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霍檀真心实意说话的时候,是非常诚恳的。 他的那种诚恳,会让人不自觉点头,应和他的每一句话。 崔云昭看了霍檀一眼,便倏然别开了眼眸,然后她就道:“该过去用晚食了。” 霍檀应了一声。 霍檀自己梳好头发,随意穿了一件家里常穿的直身,便同崔云昭出了门。 不知何时,小雪转成了大雪。 大雪纷飞,凛冬已至。 崔云昭呼出一口热气,看着白雾在雪中蒸腾而上。 她感叹一句:“这个冬日不好过。” 霍檀说:“是啊。” 今年入冬之后,已经落了两场雪了,尤其这一夜的雪这样大,许多家贫的百姓就难过了。 两个人踩着脚下的雪,一路往西跨院行去,脚下咯吱咯吱,声音空灵又好听。 霍檀道:“武平那边的流民,最近一股脑往博陵这边来,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他们不回武平吗?” “家没了,地也没了,亲人可能也都没了,还回去做什么?吕将军治下极严,对士兵管束严格,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一窝蜂来投奔他,也在情理之中。” 崔云昭点点头,她披着斗篷,小脸在风帽里还没有巴掌大,只凸显了那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 “明日里看一看,若是有需要,我就让粮铺的掌柜带着人去城外施粥。” 霍檀有些意外地看了崔云昭一眼,见她满眼认真,片刻后,他笑着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走了这几步路,崔云昭的手就有些凉了。 所幸他的手还热,可以温暖她的。 “娘子心善,定有福报。” 崔云昭笑了一下,只说:“倒也不是为了什么福报。” 重生回来,许多事请她都还未查清,但她却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力所能及,她就要把前世未尽之事都做好,哪怕只救一个流民,也是值得的。 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并不是单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否则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担这么大的福泽。 施粥,救人,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力所能及的事,为何不做? 崔云昭如此想着,心里就很畅快。 “流民也同我们一样,若是哪一日我们自己落了难,大抵也希望有人可以救命,我不过将心比心罢了。” 崔云昭如此说。 霍檀倒是听出她嘴硬来,他家娘子聪慧大方,嘴上厉害得很,心却是嘴软的。 她不肯应,霍檀就没多说,只道:“明日我率队出城看一看,回来禀报将军,看将军有何吩咐。” 夫妻两个说着话,就来到了堂屋里。 崔云昭站在门外抖了抖斗篷,然后便交给了迎过来的福婆子。 夫妻两个这一露面,屋中人立即欢喜起来,顾老太太难得露出喜色:“九郎回来了,辛苦你了。” 她平日里对霍檀总是不咸不淡的,无论他征战在外,还是德胜归来,都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霍檀没听她的话,擅自同意了吕将军的指婚,顾老太太更是整日里阴阳怪气,没说过一句好听话。 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竟是难得给了笑脸。 师出反常必有妖。 崔云昭扫过一眼,记在了心里。 霍檀对老太太见过礼,然后又去看母亲:“阿娘,今日准备了什么好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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