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掩饰眼里的失落,笑意渐渐变得苦涩起来:“我不会再跟他吵架了……也不会再因为他而流泪了。”
第59章 物是人非 她甫一降落到这个世界, 就站在了许多人难以企及的终点。 她的爹娘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宗主,年少有为,风光无限;一个是隐士高人唯一的弟子, 掌握着浮生若梦这种传说中的幻术。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她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出生,自小含着金钥匙长大。不管是同辈弟子还是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 面对她时都要忌惮她爹爹的身份, 连句重话都不敢说。纵使惹了天大的祸, 也总有人为她收拾烂摊子。 她跑到凌霄宗最高的山上, 张开双臂对着初升的晨曦放声呐喊,眼见风云千樯,曾以为将来一片坦途。 哪想过临到了结局, 却是孤零零地躲在破败的小屋里, 听着窗外风声大作,满地狼藉。想等的人, 程昀泽也好,玉衡也罢,一个都没有来。 愿意陪着她的,只有认识不久的容潇。 程思瑶微微仰起头。 她曾从许多人口中听说过清河剑派大小姐的名头,难免也生出过几分攀比之心。旁人提起对方时, 她只会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直到听说清河剑派灭门的事,她才恍然发觉, 自己那点小小的嫉妒之心, 在生死面前有多么可笑。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过你居然还活着, 后面我见过你出剑,又是如此年轻的金丹后期……咳咳……”她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 用帕子细细擦掉唇边的血,“抱歉,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思,让小季子算了一卦,这才确定是你。” 容潇抿了抿唇,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 她清楚萧无名这个身份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越是往后,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程思瑶微微瞪大了眼,很是意外:“你不问问算出了什么卦象吗?” “不问。”容潇道,“我要做的事早就定好了,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改变。” “……”程思瑶轻声道,“小季子说过想给我算一算,我也拒绝了。不过我没有你这么通透,我只是……” 她脸上毫无血色,靠着床柱才能勉强维持坐姿:“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要是算出了必死的结局,我还有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我一直都胆小懦弱,无非是仗着我爹的纵容……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大抵是没有勇气了吧。” 容潇心想,不是这样的。 她握着程思瑶的手腕,不停输入柔和的水灵力,想要让她好受一些。 她向来话少,即便开口大多时候也都在得罪人,面对此情此景她哑口无言,左思右想也憋不出几句劝慰的话。 但她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浮生若梦启动之前,她带来了墨竹的刀,隔着窗户扔给了程思瑶。 而后一脸严肃的玉衡闯了进来,她站在外面,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们争吵的全过程。 ——这两人分明都知道浮生若梦的后果,玉衡试图劝阻,是程思瑶无比坚定,执意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华阳城芸芸众生换来一线生机。 “你已经很勇敢了。”容潇缓缓道,“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勇敢。” “是吗?”程思瑶眼睫颤了颤,“谢谢你……我爹从来没有这么夸过我。” 她吸了吸鼻子似是想哭,想到前面说过的话又强忍了回去,自嘲地笑了笑。 “他什么都不肯说,宁愿让我平白恨了他这么久,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罢了,就算告诉我又能如何呢?我娘终究还是因他而死,我还是会恨他。他就是这种人啊,端庄自持,无懈可击,哪怕结发妻子今日才死在他的怀里,他明日依然能继续守在凌霄宗,履行他宗主的职责……” 她的父亲是一座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大山,挡住风霜严寒的同时也遮盖了她的视线。她的一生都困囿于凌霄宗内,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华阳城。 她站在山脚费力地仰起头,直到脖子酸痛无比,眼睛被炎炎烈日熏得落泪,举目所见依然是巍峨的高山,高耸入云,仿佛要捅破苍穹与天相接。 永远也无法逾越。 就连如今她气息奄奄,濒死之际,也不曾见到他的身影——华阳城近一半百姓都感染了瘟疫,程昀泽定是忙得不可开交。 与半城百姓的安危比起来,他唯一的亲生女儿又算得上什么呢? 只能做被放弃的那一方。 更何况就算他来了,也救不了程思瑶的命——这从来都不是二选一的选择题,两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等过。 身为被放弃的一方,程思瑶连怨怼的资格都没有。谁都知道程昀泽是为了华阳城的百姓,无奈之下才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待到她死后,旁人只道是程昀泽为了大我牺牲小我,他的声望必定会更上一层楼。 程思瑶深深弯下腰,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哭出了声。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和他这辈子互相折磨了十几年,到头来搞得谁都不痛快……要是,要是真的有天道轮回,下辈子还是不要做父女了吧。” 她不想再见到他 了。 她也不希望徐瑶再次遇见他,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就让他们二人的人生做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程昀泽继续做他的凌霄宗宗主,前呼后拥,风光煊赫,成为修仙界人人敬仰、高山仰止的旗帜。徐瑶跟着她的师父隐居世外,再不问凡俗之事。 也许某日徐瑶还是会阴差阳错救下了他,但这次她千万不要爱上程昀泽,坚定不移地随他出山。 程思瑶仔仔细细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复又抬起头,眸中映着飘摇不定的烛火。 “容潇,我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容潇递给她干净的帕子:“你说。” “我娘尸身已毁,但她当年下葬时一并埋了许多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咳,以我爹的性子,他很可能会再为我娘立一座衣冠冢。”她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比我爹活的长久……倘若百年之后,他要是想起来我和我娘了,还得麻烦你拦住他,我和我娘都不愿意与他葬在一处。” 程思瑶尚未出嫁,按照习俗,死后是要与父母合葬的。 容潇道了声好。 “还有第二件……容潇,你能帮我找找纸笔吗?我爹不来看我,但我总要留下点什么东西,告诉他我的态度……希望别像我娘的手稿那样,被他一把火烧了。纸笔我记得在那边书架上……” 容潇眼眶有些酸涩,她不想在程思瑶面前哭出来,连忙掩饰般地转过头,起身去寻。 这间屋子虽破败不堪,但仍然能从各种地方看出来,它是精心布置过的。东南角摆放着书桌与书架,书架上面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修炼秘籍,以及凌霄宗一些早已过时的事务折子。正对着窗户的是朱红色的梳妆台,铜镜蒙尘,只能模模糊糊映出人的影子。 处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唯独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不知踪影。 若是春夏季节,墙上爬满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小院中繁花开得正盛,几片花瓣飘落水上,沿河而下。阳光越过透明的小轩窗轻轻洒下来,女主人端坐于梳妆台前,噙着笑意对镜梳妆。 男主人俗务缠身,却还是会时常来到这里。或者他干脆把宗内的事务挪过来,遇见拿不定主意的事,主动询问女主人的意见。女主人一边抱怨着他吵了自己休息,一边和他细细探讨,犯事的弟子该如何处理。 若到了肃杀的秋冬季节也无妨,他们皆是修仙者,只需要随手布下几个阵法,依然能让此地温暖如春,如同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他们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不需要多么漂亮,也不需要天赋多高,单是凭父母二人的实力,已完全足够她恣意追寻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而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如今故事里的一家三口只剩下了最小的女儿在此,即将迎来生命的落幕。时光修复不了绵延了许多年的恨意,反而愈来愈深,成为横在父女之间的遥不可及的天堑,至死也无法原谅。 书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仅有的几本书残缺不全,想来是遭了虫蛀。容潇施法除去灰尘,终于找到了程思瑶要的纸笔。 纸张早已泛黄,边缘残破不堪,轻轻一碰便碎了一块,脆得不像是纸。毛笔笔尖处的狼毫黏在了一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字。 几本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籍之后,一本明显干净许多的话本静静躺在下面。 它的纸页虽也泛黄,却不似其他书籍那样许久无人打理,每一页都极为妥帖,不染尘埃,也没有任何折角,可见之前曾被人好好地收藏过。 因为经常被人翻阅,装订纸页的线不堪重负,脱落了一部分,又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好。 容潇盯着它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它拿了出来。 她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稍稍侧了侧身,用身体挡住程思瑶的视线。 耳边心脏怦怦直跳,一声比一声剧烈,险些盖过了窗外凛冽的风声。 容潇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只要她翻开这个话本,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无可挽回。 她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却说三十载前,江湖上盛传一则佳话。某大宗门少宗主成泽,天赋异禀,剑术超群,年纪轻轻便展露出不凡之姿,手持一柄利剑行走江湖,挑战四方英豪,竟无一败绩……” “他主动跳下万丈悬崖,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再无回寰余地……哪想这一跳,却让他结识了他此后相伴一生的爱人。” “他从见到阿瑶的第一眼就动了心,阿瑶远离世俗,为人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轻轻柔柔地对他一笑,成泽只觉得心都化了……他寻遍了许多地方,才找到这番腐草化萤的美景……他尽力掩盖内心的感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阿瑶的态度……终于欣喜若狂地确认,阿瑶对他也有意……” “宗主继任仪式后不久,阿瑶便如约嫁给了成泽。大婚当夜,他们共饮合卺酒,红烛帐暖,被翻红浪。” “……最终,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故事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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