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昌整兵列阵,燕人亦摆开阵势。 眼看开战在即,对面却挥动旗帜,缓缓行来一人。 这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礼仪周全,宛如古之君子。 他对粟昌行礼道:“敝将敬仰将军智勇仁义,使敏前来致意。” 这“智勇仁义”不是一带而过的面子话,年轻的燕使说了粟昌夺赵国观津之智,杀魏将茅平之勇,又夸赞他对诸将谦恭,对兵卒爱护,是一位将中君子。 与赵国观津之战、杀魏将茅平的清氏之战,都是粟昌平生得意事,他也一向自认脾气不错,算得“谦仁”,此时听燕使这样说,哪怕被夺了粮草,哪怕即将对阵,粟昌还是缓和了面色。 说完这些,那燕使道:“敝将知将军所为何来。面对将军这样智勇仁义的君子,敝将愿行君子之战。若齐赢,敝将敬还粮草。” 粟昌诧异:“何为君子之战?” “古者,君子‘以礼为固,以仁为胜,’1不以杀人为要。敝将以为,可选齐燕军中勇士比射箭、角力、兵戈、马战、车战,五局得其三者即胜。” 粟昌初听颇为意动——若能不动干戈夺回粮草自然最好,但又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敌将提议的这个,类似从前的“致师”,又不完全一样,倒确实有些先前更讲礼仪规矩时打仗的意思,但对面之将才使用诈术夺了粮草,又伏击了米雷,绝非“不鼓不成列” 的宋襄公,也不会是战场上见到楚共王三次行礼的晋将郤至。他可不是什么 “君子”。他这是要做什么? 身旁军将们亦互视。 燕使又道:“若将军以为这样比太过繁复,敝将愿领教将军武力,与将军独斗,决出胜负。” 这就太欺负人了!据败退回来的人说,那燕将满脸胡须,约莫二三十岁,颇为勇武,而粟将军却已近五十。 当下便有几名军将愤然请战。 之前粮草被夺,两战两败,残兵溃退而归,齐军齐将士气颇有些低迷,此时让燕人一激,倒有些起来了。 为了士气,粟昌也不能不应。 这里不算平整,地上颇多乱石,不怎么适合车战。对方有三千骑,擅长骑射者定然多,那敌将便是骑马的,故而也不宜马战。粟昌选了手下曾当过游侠、剑术最精的冉仓去与敌将步战。 燕使再次行礼,回去禀报。 听令敏回来说了齐将言行,鹰自请出战——他如今是武卒统领。 令翊问:“知道怎么战?” 鹰笑道:“鹰懂将军的意思。将军这是跟先生学的。说起来,鹰跟在先生身边的时候比将军还久呢。” 令翊板脸瞪他,随即又笑了。 鹰笑着往两军中间走去。 鹰极客气地对冉仓行礼,冉仓还礼,双方战在一起。 冉仓不愧是当过游侠的人,剑法很是精妙。鹰就要差不少,他用的是军中路数,剑法简单得近乎粗陋。 以精妙对简单,按说冉仓可速胜。然而冉仓发现,要胜眼前这个面相老实、不算多高也不算多壮的燕人,没那么容易。他的剑法虽简单,练得却极扎实,且他很知道双方的优劣之势,故而守多攻少,不骄不躁,用那几式剑招来来回回,把自己防得密不透风。故意卖个破绽给他,他竟然也能忍住,并不上当,冉仓一时竟奈何不得他。 冉仓又发现,这个燕人体力颇佳——他这是想消耗我,后面发力? 冉仓不得不郑重起来,也不再一味抢攻。 见了燕人剑法,粟昌等齐将脸上都带了些轻松笑意,但随着他们缠斗越来越久,别人还罢,粟昌的面色却严峻起来,他思索此事前后,突然道:“鸣金召冉仓回来!” 接着对相随军将道:“准备进攻!” 一个军将问:“将军……” 粟昌道:“看这打法很像缓兵之计。” “可附近的狸城守卒不足万数,敢倾巢而出?他们便是来,又能如何?” 这也是粟昌同意阵前斗将的原因之一,但宿将们常年征战,多有些奇怪的直觉。粟昌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让冉仓斗下去了,再斗下去,怕是要坏事。 斗将撤回,双方战鼓擂响,对战开始——先是车马驰阵冲击。 知道对方有骑兵,且这些骑兵擅长冲杀,粟昌带了不少战车——论冲击之力,单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庞然战车的。 粟昌所想本也不差,俞嬴在柳城外与东胡对战时就曾用战车冲击东胡骑兵,效果颇佳。 此战与柳城城门外不同的,是地形。 此地颇多乱石,容易绊马脚,自然,更不利于战车。 然而粟昌却发现,燕人骑兵依旧驰骋得很快,并没见哪匹马折了腿,摔了跤——他不知,燕国骑兵骑的是东北草原马,这种马长得不高大神骏,腿粗短,蹄子又大又硬,善能走山路石路,且粗糙好养活。燕国太傅俞嬴修马政,在燕北养的,差不多都是这种马。 燕国骑兵又都是马上好手,单骑本也比驷马操控起来容易,故而这乱石对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 战车速度不快,冲击之力就小了很多。战车辗转艰难,战马腾挪灵活,那些燕骑狡诈得很,并不与战车硬碰硬。 这片不算太宽阔的地方能同时容纳冲击的战车有限,每辆战车上三人,中间为御者,车左主射,车右持戈,不管是远战还是近战都只有一人,而可容纳的骑兵要密集得多,他们既可远攻,又可近战,战力自然也就大得多。 这片看起来对双方皆不利、实则只对一方不利的地形,让齐国战车吃尽了苦头,有的已车仰马翻,甚至有的车子撞在一起,战车上三人不足的情形更是比比皆是。 粟昌不得不想到,或许不是自己在此处追到了燕人,而是燕人在此处等着自己。 粟昌到底是宿将,他强稳心神,车战失利也就罢了,还有大量步卒,是燕军几倍,单靠人数也能“压垮”燕军。 双方鼓响,车马退回两翼,步卒交战。粟昌还在惊诧于这支燕军步卒战力之强悍,却随即听到斥候来报,后面有燕国援军! 是狸城守军? 很快,他便发现,岂止是后面,左右皆有燕国援军,自己被围住了。之前燕人什么“君子之战”,就是缓兵之计!为了拖时候,等着这些援军。 看到援军们的旗号,粟昌知道了他们是谁——除了狸城,离着这里远远近近的几个城池的燕军都来了!河水北岸大营的也来了。 粟昌更后知后觉地发觉,这是一整个钓鱼计。先劫夺粮草,以之为饵,然后隐藏兵力,用这些粮草钓了两万米雷之军,接着又用那些粮草和两万多折损,钓了自己的四万大军。粟昌甚至还想到……他只觉不寒而栗。 粟昌强制自己专注眼前,不再想那些。 然而他再怎么指挥,也是徒劳了——之前车战失利,己方士气便比先前更加低迷,此时得知被围困,兵卒已有溃散之相。而敌方越战越勇,士气极盛,围拢合剿之势越发明显。 地利人和皆失,大势已去。 粟昌此时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他看一眼不远处的大胡子,应该便是此人定下的计策,凭一己之力将燕南搅得天翻地覆,吃掉了齐军一半多人马……可还不知道这个燕将姓甚名谁呢。自己到了泉下,被人问起,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132章 取得了大捷 斥候将粟昌四万大军被围的消息送回文安城外齐军大营。大将军田啸面色几变。 旁边一个叫关图的军将急声道:“大将军!图愿带人去救!” 另一个军将道:“对方总有四五万人马,半个燕南的兵力,除非我们整个大营都去,不然去了也会被燕人吃掉,而且只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关图道:“难道就看着粟将军和四万大军死在那里不成?” 另一个军将没有说什么。 又一个军将道:“另外几城城内空虚,或许我们可绕路疾行,去攻打狸城。燕人必去救援,则粟将军之围可解。” 也有反驳他的:“守城易,攻城难。狸城是不大,但也高墙深池架有弩机,即便只有一两千人守城,守个两三日不成问题。只怕燕人会将粟将军的兵马吃下再去救狸城。” 被降级留用、一直沉默寡言的田光道:“光以为,我们当撤回齐国。” 听田光说“撤”,最先说去救粟昌大军的关图怒视:“我们可不是那等遇见点事儿就知道跑的怂货!若非你疏忽无能,何至于此!” 田啸皱眉喝道:“好了!” 众军将都不再言语,肃然行礼。 田啸道:“众将听令,举营去救援伯兴!” 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关图脾气急躁,不琢磨事儿,怎么大将军……此去真的能救得了粟昌吗? 田啸看着他们:“一则是要救伯兴;一则——若那些围攻伯兴的燕军来文安,与城内涞偃内外夹击,我们该当如何?” 众人面色皆变。 田啸道:“这支劫粮的燕军不同以往,我们不能不有此防备。”田啸甚至觉得这方是燕人钓鱼分兵计最重要的一环…… “我们撤军,城内涞偃不知外面如何,他兵力与我们相当,又一向谨慎,当不会出城来追。若万幸伯兴能带人突围,我们与燕人兵力相当,正可一战。” 听田啸这么说,众将诚服,再次行礼领命而去。 田光也随众将出去。田啸知道,田光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个,才提出撤军回齐。这也确实不失为一条计策,甚至比去救援粟昌更稳妥,但未建寸功,损失一半多人马,怎能就这样回去! 田啸带大军往西进发,路程未半,便遇到突围奔逃回来的军将穆方、任息,从他们口中得知“乱石滩”之战已结束,将军粟昌身亡,所剩人马主要便是他们各自带的二三千人了。 虽知粟昌被围怕是会败,却也想不到败得这样惨、这样快。 “那支劫粮燕军不同我们从前遇到的燕军,倒有些像魏武卒、像我们的技击。” 任息道。 齐国技击之士起于齐庄公之时。至桓公时,管仲改革兵制,技击之士愈多愈强。后来几百年有的时候有,有的时候没有。相邦田向重修管仲之政,也包括招募操练技击之士。 齐技击总共不超过万人,主要在西南防备魏国,对付魏武卒。任息先前在邻近魏国的阿都,见过魏武卒和齐技击,故有此说。 田啸皱眉,难怪……实在是想不到,燕国竟然也有这样一支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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