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个故作宽容、有些亲昵、有些抱怨来哄人的样子却一如既往。 俞嬴微微叹口气:“行吧,就听相邦的。” 俞嬴不废话,坐到给自己准备的书案前,拿起一卷简册看了起来,时不时停下思索,在一卷空白简册上记些什么。 田向便去自己的案边批阅文书。 田向偶尔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看看俞嬴,她全心扎在书简中,还真有几分做学问的儒者的样子。从这点儿看,倒不怎么像明月儿了,至少不像年轻时候的明月儿。明月儿是那种天资极聪颖的人。这样的人往往自恃天资,不太用功,不太有定性,子守先生又很娇惯她,年轻时候的明月儿其实有些躁。十几岁的她不太有这种一坐许久的时候。她沉下心是后来的事,是两个人渐行渐远的时候。 田向重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俞嬴一直忙到吃饭。田向府上的饭食很丰盛,蘸肉吃的醓醢便有十几种。 田向不饮酒,似乎知道俞嬴不爱酒似的,也不问俞嬴,两人只吃饭。 田向指指一个木盘中的:“上大夫尝尝,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野渡渔船上的味道?” 俞嬴道谢,夹起一块蒸肉蘸上尝一尝:“很不错。鲜味很浓。” 田向微笑,又招待她吃果子酱做的饼。这饼甜得很,估计又是“庖厨”知道有女宾,多放了半匕饴蜜。 最后又上了鱼茸羹和枣泥甜羹。 俞嬴没吃那熟悉的枣泥甜羹,吃了鱼茸羹,又鲜又嫩,估计公孙启喜欢。 看她没吃枣泥甜羹,田向也只是笑一下,没让她。 两人吃的这顿饭不早不晚,介于朝食、哺食之间,后面还要接着忙。吃完饭,田向邀俞嬴在后园走走消食。 俞嬴无可与不可,便跟着他去后园瞎溜跶。 天气越发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雪来,园中一片萧瑟。俞嬴把胡式裘衣裹紧,把手缩在袖子里。 田向靠她一侧的手动了动,却只是背到身后:“令姊从前也畏寒。” 俞嬴扭头看他。 田向却说起别的:“上大夫与皮明简相熟?那日向在诸侯馆经过,遇见上大夫正送他出来。” 俞嬴笑道:“算不得很熟。与他认得,还是多亏了你们齐人。” “当日俞嬴从赵国去魏国,不知贵国是谁下令,一定要置俞嬴于死地。俞嬴被追得狼狈逃窜,就在新中,被追上了,”俞嬴指指胸口,笑道,“挨了一箭,好在命大,没有死成,便在新中养伤,时为新中令的皮明简多有照顾。” 田向皱眉看看她,不知想起来什么,抿着嘴,有些不豫之色。 俞嬴笑道:“相邦既然用他这个魏人,应该便没这么小气,不会在意这些旧事吧?” 田向道:“自然不会。” 俞嬴略犹豫:“按理这种话,俞嬴不该说,但俞嬴跟相邦这般熟了,在心里视相邦为友朋,便觉得好像说了也没什么。相邦用皮明简,想来是整治内政法度。皮明简宁折勿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也不回头的脾气……相邦手下留情,给他留条命吧。如今这个世道,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了。” 田向停住脚,扭头看她:“上大夫视向为友朋,却也未曾惦记向会不会折在里面……” 俞嬴干笑:“相邦是什么人?又不是皮明简那种愣头青。” 田向不说话,接着往前走。
第69章 给令翊礼物 到了申正,俞嬴与田向告辞回去。回诸侯馆的路上,路过常常途经的那处市井。虽时候不算早了,市井中还颇为热闹。听见有叫卖柿子和梨的,俞嬴让御者停车。这个时节还有柿子不稀奇,竟然还有梨。启喜欢吃各种果子,俞嬴撩开车帘,本想让侍从们去买,却一眼看见了皮货铺子。 想了想,俞嬴自己下车来,先要了卖果子祖孙的一篮柿子和梨,又走去皮货铺子里。 皮货铺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齐整,挂的和摆放的以整张的皮子居多,也有做好的皮弁、皮尉1、革履、皮毛风领之类。 俞嬴问皮货铺子主人可有櫜鞬。櫜鞬是齐人的叫法,燕人赵人都更喜欢称之为弓囊箭囊或是弓囊箭箙。 还真有。皮货铺子主人翻找出一副兕皮櫜鞬来。 这是一个交帐弓囊,比平常的弓囊大一些,可以放两张弓。箭囊也不小,能装几十支箭,内衬有藤底。櫜鞬外表的兕皮油成黑色,边上包了一圈棕红色的边儿,针脚很整齐,粗犷中透着精致——跟令翊的兕皮铠甲很配。 俞嬴问价,果然好东西不便宜。俞嬴用腰间一块玉佩换了这副櫜鞬。或许皮货铺子主人觉得俞嬴的玉有点太贵重了,非要再搭给她一副鹿皮尉。 皮尉也是黑色的,靠手腕的地方包着棕红色的边儿,只是鹿皮比兕皮柔软得多。 俞嬴谢了皮货铺子主人,和侍从拿着这堆东西出来。 路上这么一耽搁,俞嬴回到诸侯馆,太阳都快落了。虽俞嬴之前已经遣人回来说会晚归,但令翊和公孙启想不到会这么晚,令翊已经骑马带人出门来接她了。 看见俞嬴的车,令翊有些躁的心安稳下来。 俞嬴撩开车帘,带着些歉意地笑道:“今日回来着实晚了,害你们惦记着。” 令翊看她一眼,很想像自己晚归时家人骂自己一样说一句“你还知道回来”,但自己与她并不是家人,没有身份说这样的话,令翊便只“嗯”一声。 俞嬴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坐好,放下车帘。 令翊骑马跟在俞嬴车旁,一起缓缓回去。 回到府里,俞嬴下车。令翊看到侍从犀从车上提下一篮梨和柿子,鹰则取出一套弓囊箭囊和一双皮尉。 俞嬴笑道:“路过市井,瞎逛皮货铺子,看见这个很衬将军,就买了下来。” 令翊将皮尉又交还俞嬴:“你怕冷,戴着合适。” 俞嬴也就收着了。 令翊看看那套弓囊箭囊,微笑一下:“是跟我的甲胄很配,多谢先生。” 俞嬴看看他:“将军觉得合适就好。” 俞嬴和公孙启、令翊一同吃哺食,跟他们说了每旬三、六、九日去田向府上校勘书简的事,吃过饭又给公孙启讲了功课,又一同在校场操练、射了箭,又教启弹了会子琴,这满满当当的一天才算过完。俞嬴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在院门口遇见等在那里的令翊。 俞嬴停住脚。 “先生是觉得翊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需要先生哄吗?”令翊问。 不待俞嬴说什么,令翊又道:“先生在齐相府上待了一日,怕翊不高兴,就买礼物相送,难道不是哄孩子的路数?” 看着他,俞嬴轻轻叹口气:“长羽,其实我时常后悔当初让你随我们来临淄。从前我就说过,像你这样一个将才,就该守卫疆土、沙场建功,不该陷在这个表面献筹交错、背地里捅刀子的阴谋名利场中。” 令翊记得她说这话时的场景,那是她要出使赵国的时候,当时她还笑话自己“身大头圆”。一同来齐前,她也表达过差不多的意思,还问“将军不信我能自保?” “当初在新河,你只带二三十骑,便以雁阵冲击齐军先锋四五百人,一个照面便把齐将挑了,将之毙于马下。更不要说只带几千人过河去对上田唐几万大军,你把齐国大军搅得天翻地覆,过河回来时,一边骑马,还一边好整以暇地回头射田唐的大旗……”俞嬴摇头笑道,“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威风!” 令翊让她夸得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却又抿起嘴。 “你擒公子仪、去诈开城门、烧齐军粮草以扭转战局之事,我虽未亲见,却也可以想像得到。将军之智谋勇武都该用在那些地方。在这里,只会消磨你的英雄志气。就好像将一只鹰隼,圈在笼子里,不让它飞一样。你是为护卫我和启才被圈在这里的。实话说,我很怕看见你消沉不开心。” 令翊看着俞嬴:“来临淄是翊自己要来的。翊是燕臣,守护公孙是本分;守护先生……”令翊停顿一下,“是翊自己愿意。” 俞嬴张张嘴,没说什么。 “在临淄,陪着公孙和先生,翊也没什么消沉不开心的。”令翊笑一下,“至于今日这样的事,先生也不必觉得抱歉。翊对先生……是翊自己的事,先生只管从心就好。” 对上他闪亮如星的眼睛,俞嬴心里有些酸涩,她是真的不愿伤这样一个年轻人的心。 俞嬴再叹一口气:“将军回吧。知道将军没有不开心,俞嬴就放心了。” 令翊却转了话音:“翊适才是说在临淄,陪着公孙和先生,翊觉得很好,说今日之事先生不必觉得抱歉,可没说我今天开心……” 俞嬴哽住。 令翊直直地看着俞嬴:“他对你图谋不轨,我自然不乐。” 俞嬴再次觉得跟如今的年轻人没话说。 俞嬴走进门去。在她关门前,令翊问:“明日便逢六,先生还要去齐相府上吗?” 俞嬴想起跟田向商议日期时,他笑:“如此,明日见。” “明日不去!”俞嬴道。 好像听出了俞嬴的火气,令翊不再聒噪她,转而笑道:“明日早起,先生别忘了去校场操练。” ****** 田向倒是没像俞嬴担心的那样让皮策整治法度,而是让他带人实勘统算各地粮仓储备——田向与齐侯提出了平籴。 平籴是魏国故相李悝之法,丰年以平价购入粮食,存于粮仓,灾年售出,以平抑粮价,不至于谷贱伤农,又不至于谷贵伤民,2并保证灾荒之年,黎庶不至于饥馁致死。 这样利国利民的事,齐侯自然是支持的。 此事说来简单,做来却难,别说利益牵扯,只这第一步统算实勘各地粮仓吧—— 田向知道各地粮仓存有虚报,更甚至存在以次充好的事,却想不到实情比他想的还要差,有的仓中,一包一包的,根本不是粮,而是稻草!这还是国都附近,远处的都邑,可想而知。 田向怒,将几十人下狱,命有司审理,因此受牵连之人成千上百。
第70章 平籴与农家 田向的平籴才开了个头,从中山传来消息,赵侯伐中山,且前锋被中山伏击,赵小败。 魏侯不错过机会,从后方伐赵,再夺之前被赵占去的黄城。 齐侯听相邦田向建议,让驻于浮阳、饶安的齐军急袭去岁被赵夺走的平舒、河间几城。 赵三面受敌,在中山未建寸功,黄城却让魏夺走,且搭上了自己的屯氏,而平舒、河间几城也再归于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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