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外国使者绝不会手下留情,只带着乱民抢一个粮仓……齐侯看向田向,又挪开眼睛,终究不太相信他会纵民抢粮。 齐侯回答田向:“寡人说不好,只觉得这事是有人谋划的。” “向也以为此事背后有人谋划,不然不会几处饥民同时暴乱。但作乱者众而杂,各地各色人等都有,别有用心者夹杂其中,待暴乱平复,别有用心者便撤离了,这事不好追查。” 田向说的是实情,齐侯无奈地点点头。 “当务之急,还是先善其后。”田向道。 田向从袖中取出帛书。帛书上是草拟的安民和调粮章程。平日他用着最顺手的门客王渔不在,他便自己拟了,此时呈给齐侯:“此事宜早不宜迟,向草拟了安民和调粮章程,君上看有什么需要添补变动的。” 这是前次田向来时说好了的,齐侯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有风波,相邦在处理政事上一向周全,齐侯只略看一看,便点头:“很好,待会儿就让内史据此拟谕告及传令都邑吧。” 田向又说起都城戍卫之事。 如他国都城一样,临淄戍卫有三重,宫禁甲卫,这是守卫君主宫室的;都城戍卫,管着稽查城门、日夜巡防、缉捕贼寇、救火平乱等诸般事务;另有城外驻军,防的主要是外敌。因临淄在齐国腹地,离着边境不近,这城外驻军不过是按例所设,人数不算很多,若如赵国邯郸那样离着韩国那么近,城外驻军总要翻几番。 田向先请罪:“此次民乱,都城戍卫监管不力,有失职之责。掌管都城戍卫的小司马田卓是向荐与君上的,向合该与之同罚。” 城西之粮被抢了,叔父田原死了,虽知道这样大范围的民乱不是都城戍卫那几千人能阻挡的,齐侯依旧对田卓有些迁怒,此时听田向这般请罪,倒不好说什么了。 齐侯道:“此事与相邦无干。卓年轻,还需要历练,但这事上也没什么大错,乱民实在太多了……” 田向行礼谢齐侯不罚之恩,又道:“君上所言亦是,此次民乱也给我们提了醒,我们的都城戍卫之力不足,当增之补之。” 齐侯眼中闪过犹疑之色,田卓失职,相邦反要给他“增之补之”…… 田向接着道:“君上何妨再立一支禁军,驻于宫外,专司处置这些都城戍卫无力处置的殴斗暴乱。” 齐侯神色一缓:“善!” 齐侯又问:“相邦以为,谁可领这支禁军?” 田向道:“既是君上禁军,其统领自然是君上择信重之人担任,为臣者不便多言。” 齐侯神色愈缓:“兄长何必外道?叔父去了,家事国事,寡人能倚重的,只有兄长了。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商量的?兄长考核官吏,对诸人才干脾性最熟,有什么人选,我们一同讨议。” 田向微沉吟:“大将军郑牖之子郑燮如何?他出身将门,少年时便有勇武之名,如今是君上宫禁甲卫长之副。他在宫禁中几年,想来君上对他熟悉得很。他若带这支禁军带得好,日后就能放出去征战攻伐,为国建功,君上也又多一将才。” 齐侯道:“善!”郑氏早年便投靠田氏,在先君与悼子夺位时,又支持先君,最是忠心。齐侯固然更青睐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宫禁甲卫长田忽,对郑燮却也不是不信任。 相邦田向与郑氏之间却一直平平。去年齐军夺回被赵国抢走的几个城池之前,掌管浮阳大营的郑椽与驻守饶安的田佩互相攻讦,差点在军中闹出乱子。田向奏上,将郑椽、田佩都换了下来,叔父还来为他们抱过不平。 田向这一提议,让齐侯对他疑虑去了不少,再想想他考核官吏、粮仓平籴、兴修水利……齐侯也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相邦待自己没有二心,实在是若他有二心,那后果…… 他们君臣便这样敲定下来,从城外驻军中拨出人来组建一支新的禁军,由郑燮统领,以应对那些都城中的不期之变。 田向又提议号召卿大夫捐粮以纾国难。 齐侯点头:“寡人的粮仓都空了,他们也该做点什么。有今日之事,想来他们也不会不应。” 又说了些别的政事,田向方告退。 第二日一早,魏使魏溪便到了燕质子府,一见俞嬴,先比个称赞的手势,笑道:“到底是咱们亦冲先生!这一环套着一环的,估计齐侯都懵了。我胸中这一口恶气也终于出来了。” 俞嬴摆手:“在人屋檐下,行此险招,纯是被逼无奈之举。俞嬴其实只想陪公孙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窝几年,再安安稳稳地回去。” 魏溪道:“溪就不一样。溪来齐国,就没想安稳……” 俞嬴、令翊、公孙启:“……” 看三人一时无语的样子,魏溪大笑。 “下面一环,先生不宜领头出面,由溪来做。”魏溪道。 俞嬴行礼:“诸国之公道,便全赖魏主持了。燕国多谢魏侯、多谢仲川。” 令翊和公孙启也行礼。 魏溪忙还礼,笑道:“突然就行上大礼了,到底是儒家人。” 魏溪又问:“你们看了那谕告了吗?说什么预留的春耕种粮……这一定是那位相邦的主意。长得正人君子模样,专会糊弄人!” 俞嬴微瞥一眼令翊,点头:“仲川说得很是。” 令翊神色肃然,也看一眼俞嬴,没说什么。 魏溪令人给相关各国使节送书信,让大家去魏馆商议齐国有粮不赈济灾民却朝他国借粮之事,随后便率领众使节去齐宫求见齐侯。 齐侯蹙着眉头接见了他们。 这是魏溪自认为出使以来最风光的一天。他当面怒陈齐侯不恤灾民、隐瞒实情、弱人肥己、包藏祸心等诸般过错。齐侯以田向所说的“仓中是为春耕预留的种粮”为由搪塞,但魏溪是使节,口齿不够厉害,如何能当使节? 魏溪道:“如此,是溪等错怪齐君了?溪是愿意相信齐君的,但为堵天下悠悠众口,还请君派一二小吏,带着溪等去另外几个仓廪看一看。溪等不怕劳顿,也愿意去别的几个齐地大都邑看看。” 齐侯怒,说魏溪用心险恶,扰乱齐国之内政,挑唆齐与诸国关系。 魏溪不怒,只是问:“齐君这是不敢?” 齐侯愈怒,命人将魏溪赶出去。 魏溪先行一礼,冷笑着走了出去。随魏溪来的,便没有与齐国亲睦之邦的使臣,众人共进共退,也与齐侯告辞离开。 宫门处,魏溪等遇见齐相田向。 魏溪还带着刚才在宫里对齐侯的劲儿,如斗胜的雄鸡将军一般,对田向昂然行礼。 田向谦和还礼。 魏溪笑问:“那谕告一看就是相邦的手笔。相邦就不怕灾民去府上敲门吗?” 田向看一眼魏溪身后不远处的俞嬴:“他们倒是从敝宅门前经过,却未曾去敲门。” 魏溪阴阳怪气地道:“相邦幸甚至哉!但愿日后也常得如此吧。” 双方再行礼,其余诸使也行礼,与这位齐相告辞。 田向看着俞嬴与其余使节坐车离开。 齐国按照田向救灾之策救抚饥民,情势很快稳定下来,邹子等大贤却要离开了。
第83章 送别大贤们 邹子是第一个走的。老叟听说外面饥民差不多平静了,头日说让弟子们收拾收拾,第二日晨间便离开了。 因邹子离开得突然,没多少人知道,故而送行的人不多。与来时公子畅带人奉迎随护,乘着上驷文车,身旁跟着几十弟子,许多临淄士人郊迎的热闹比,场面显得很是萧索。 俞嬴几乎算邹子半个弟子,她与令翊和公孙启是在的。 俞嬴送上一领裘衣,不是什么风骚名贵的狐白裘,却厚实暖和,且特意让婢女缝制时将衣领加高了些——老叟年纪大了,常常肩背疼,很怕颈后风。裘衣本是想做新岁礼送给邹子的,如今却成了送别礼了。 当初为了应对齐侯的挤兑,也为了坏齐国求贤之事,把邹子卷了进来,此时看老叟黯然离开,俞嬴心下颇为愧疚。她也未曾想过请邹子去燕国,在这个大争之世,邹子的宁折不弯、仁义之道,怕是在哪国都难得用。让这样一个为其胸中道义抱负奔走半生的人,于暮年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时宜,是有些残忍了。 俞嬴深深地施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此时的道歉无用且无耻。 邹子干瘦的脸上露出微笑,轻声道:“问你你也不说,真不知道你老师是哪一个。倒是我儒家人的底子,终究行事太诡谲。我当初来此是不是与你有关?这回粮食的事,是不是也是你谋划的?” 俞嬴看向邹子,老叟都知道了。 “早在二十年前,我便知道我之道不容于世,但到底是凡俗人,又总盼着‘万一’呢。这个年纪,能再来临淄,见到许多当世贤者,与他们当堂论道,能见到这么多向学的士子,把仁义之道讲给他们听,我很高兴。这次再回邮棠,也算没什么遗憾的了。” 老叟这么说,俞嬴越发无地自容。 邹子看着俞嬴:“亦冲,记住你自己说的,‘世事有变迁,朝代有兴衰,而仁、义、道、法长存!’为这仁义道法长存,我辈虽九死而不悔。” 俞嬴郑重行礼:“俞嬴谨记先生教诲。” 令翊和公孙启跟着一起行礼。 令翊与大贤们交往不多,却不知为什么,格外讨老叟们喜欢——大概老叟们也是看人先看脸的。 令翊对邹子道:“先生保重。” 邹子点头:“公孙和亦冲在临淄的安危皆系于将军。将军也保重。”说着还拍拍他的肩膀。 对公孙启,邹子则一脸慈爱:“公孙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日后也好为你祖父和你父亲分忧。” 公孙启恭敬行礼答应着。 研习黄老的陶子从车上取下琴来,坐在路边大石上,弹琴唱《凤兮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1 这是当初楚狂人劝孔子的话,楚狂人还说“今之从政者殆而”,说的不就是如今的齐国齐侯这样的吗? 众人皆黯然。 至变征之声,弦断琴绝。 陶子收了琴,对邹子道:“先生先行,吾不日亦将离开。” 邹子点头,看看诸人,彼此都再次行礼道别,邹子登车,带着诸弟子离开。 齐相田向轻车简从急急而来,却还是只看到个车队远去的身影,甚至诸送行者都已上车离开了。俞嬴和公孙启同坐一辆安车,令翊骑马在车旁护送,他们与田向相对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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