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次,都有公子午的亲信门客相随,这次是俞嬴自己来的。 对“谋大事”,宅院主人还在犹豫:“敝族一向忠心于齐,牖若做这等事……只怕难见祖宗。” 俞嬴道:“当初吕氏与田氏,当初先君与悼子,令祖所为与如今有何不同?” 宅院主人怒目而视:“尊使是什么意思?” “俞嬴的意思是,这都是对齐有利之事——对贵宗族亦有利。贵宗族能不能更进一步,全看大将军了。” 宅院主人神色缓和下来:“敝族这么多人……牖不得不慎重。” 俞嬴道:“大将军所虑甚是。前次有公子舍人在,俞嬴不方便直说。其实大将军无需太过冒险,只等公子举事后再动即可。 若事成,则公子是天选之人,大将军按约定相助;若不成……”俞嬴微笑,没有接着说。 俞嬴这次的话让宅院主人点了头。 俞嬴身上带着公子午的信物,代替公子午与其约誓。 誓后,俞嬴告辞,去见公子午。 车上,令翊问:“郑牖答应了?” “答应了。”俞嬴与他解释道,“郑氏惯常爱投机,喜两头下注,当初吕氏田氏相争时如此,田悼子与先齐侯夺位时也是如此。如今郑氏当家人郑牖伐燕伐鲁皆败,年纪也大了,不会再得重用了。其兄弟子侄中唯一出色些的便是郑燮。燮却到底还年轻,能不能挑起大梁很难说。公子午这又是许封地又是许爵位又是许兵权的,他岂能不心动?” 隔着车厢板,令翊一边御车,一边听俞嬴说话。这样的话不方便大声说,为了令翊听得清,俞嬴坐在车厢中靠近御者的位置。令翊甚至猜,她的脸就靠着车厢。如果不是有厢板隔着,两个人就离得太近了。令翊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说话的热气喷到自己的后颈上。 令翊觉得后颈有些麻酥酥的。 令翊清清嗓子,道:“总之是先生之能。旁人想不到,即便想到,怕是也劝不动。” 俞嬴在车厢里笑起来:“今天,将军是真会说话。” 令翊也笑:“那个田岭不也是吗?上回听先生的去劝田原,这回又听先生的去劝齐侯,先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有这等神力的,可不是我,是咱们那成匣子的财货。”俞嬴笑道。 令翊笑道:“有财货,也得会花。翊还没见过比先生更会花的。” 俞嬴笑:“也没见过比我更能花的吧?这阵子那些珍宝十去其九……幸好,咱们马上就走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得靠将军去街头耍长矛、与人角力挣咱们的口粮了。” 令翊轻声道:“翊愿意耍长矛、与人角力挣口粮养家。” 听他说“养家”,俞嬴沉默。片刻,俞嬴笑道:“明日将军要小心,我在城外五羊坡等着将军。” “好!若一日我还未到,便是有事耽搁了。先生先自行去高宛,过后我再去高宛与先生会合。五羊坡离着城里太近了,先生在那里久等不安全。” 停顿片刻,俞嬴笑道:“好。” 到了公子午处,俞嬴、令翊入见公子午,时候不很久,两人出来,回燕质子府。 府内不剩多少人了,侍女、仆役等都已随公孙启先行离开,精锐也走了很多,府里显得安静而空旷。 令翊送俞嬴回她的院子:“先生早点睡。” 俞嬴笑道:“将军也早点睡。” 俞嬴关上院门。 鹰把铺盖等物拿过来,轻声道:“明天将军还有大事,今晚鹰在这里守着吧。”侍女仆妇们随公孙启走了,俞嬴的院中只有她一人。这几日,令翊都悄悄在她院外值夜。 令翊挥手:“快去吧,明日有你忙的。” 第二日天不亮,令翊与俞嬴分别,令翊要去完成他要做的事,俞嬴已经忙完,只等开城门离开临淄。 一早,齐侯见中山使者。中山使者是在魏国开始伐中山的时候出来的,半路听说赵国扯了魏国后腿,却还是依照中山国君最开始的谕令,来齐国求救。 中山使者并未带来什么新消息,送来新消息的是在赵国的齐国细作。快马星夜兼程,消息也是一早就到了。 见了新消息,齐侯脸上露出笑容:“这回够赵章受的!” 相邦田向则皱起眉头。 齐侯道:“魏国从中山撤军,全力伐赵,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天予不取,必受其咎!”1 田向道:“向还是希望君上再多思量思量。燕国不比鲁国,燕虽贫弱,却也是万乘之国,地方广大,非一时可胜的。我们这几年多次伐燕,没占到多少好处。最关键,因这场大灾,我们无力支撑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齐侯冷笑,将昨日咽下的话说了出来:“之前伐鲁、伐赵,相邦都不曾这样坚决地反对过,甚至夺回赵国占去的平舒、河间诸城,还是相邦首倡。如何轮到伐燕,相邦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呢?相邦是齐国相邦,还是燕国相邦?” 齐侯看田向:“相邦真的中燕国的美人计了吗?” 不等田向说什么,齐侯接着问:“寡人还想问相邦,饥民抢粮、叔父之死,与相邦有没有干系?与那个俞嬴有没有干系?” 田向看着齐侯,淡淡地问:“君上是疑心向与燕国有私,还是疑心向图谋大位?” 齐侯不答。 “为臣者,见疑于君,是臣无能,向愿意退位让贤。”田向道。 齐侯怔住。过了片刻,齐侯抿抿嘴,语气缓和了很多:“寡人不是疑心兄长什么,就是话儿赶话儿。兄长对齐国之忠、待寡人之诚,寡人是知道的。只是——伐燕这事,寡人已定,不要再议了。” 齐侯看田向:“还有那个俞嬴。从前克和于射夜袭燕质子府后,兄长与寡人说过,若劝降不能,再次伐燕之前,会亲自令人斩杀燕使……” “向后悔了。”田向道。 齐侯再次一怔,大约因为这是头一回有人在他面前出尔反尔说“后悔”,语气还这般平常。 田向道:“向想请君上看在向为齐国劳碌多年的份上,放她一马。向会带她回封地,向与她都终身不涉政事。” 过了片刻,齐侯气笑:“想不到兄长是个会为了一名女子放弃权位的人。” 田向道:“君上从前不是见过向如此吗?” 齐侯哽住。过了一会儿,齐侯道:“俞嬴,又是俞嬴……兄长是真行!” 齐侯提醒田向:“见兄长之前,寡人已经传令盯着燕质子府的人,这会他们应该带她来这里的路上了。兄长看好了她,你这位——智计百出,是天下少有的策士。若兄长没管住,不要怪寡人不给兄长留情面。”
第87章 我的明月儿 齐侯对田向道:“即便兄长执意抛弃寡人,也请过段时日再说。这朝内朝外一桩桩一件件的,离不开兄长。” 田向行礼:“向敬从命。” 齐侯又问:“兄长以为,谁可继任为相?” 田向略沉吟:“公叔子驺禀赋谦和、军政皆长,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不爱管事,但再撑上几年还是行的。” 公叔子驺是齐侯另一位叔父,与田原不同,不爱掐尖弄权,说退便是真的退了,但这位公叔当年也是一位风云人物。 “叔父年前又病了一场……”齐侯摇头。 田向又道:“朝中年轻一辈,司空淳子洵为人公允,做事踏实,但更长于细务,于大政上不够明敏;大夫皮策于大政上有眼光,细务也做得很好,人也坚正,但也太过坚正了,于调和之道上有所欠缺:大夫田卫样样都是好的,但私心有些重了……” 这些人的毛病,齐侯又何尝不知,当下道:“兄长真地忍心抛下寡人,抛下平籴、水利、吏治整顿这些做了一半的大事,抛下兄长的雄心壮志,跟一个女子归隐吗?” 田向道:“君上请公叔再辛苦几年,届时看淳子洵、皮策等历练得如何。几位大都邑的都大夫也都是好的,只是长驻地方,于朝中事不甚熟悉,君上不妨调一二回来,一并察考。” 齐侯叹气:“兄长,你真是……” 禁卫急匆匆地来报齐侯,说燕质子府是座空宅,所有人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走了。 齐侯停顿一下,看田向:“果然是策士谋臣,擅料事于先。这样的人能抵几万大军……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寡人让田卓和田翟去追截这位先生还有令翊和质子。追到后,将她交给兄长。寡人也不想出现当年公子俞嬴的事,坏了你我君臣兄弟情分。” 齐侯所说的——田卓掌管临淄戍卫,而田翟则统领城外大军。 田向道:“向亲自去。” 齐侯看看田向,没再多说什么。 田向告退。 临淄城各门设专人严加检视,戍卫于城内巡查搜捕。听说有一队形似的商人出城门而去,城外各关津要道都设了卡子,将军田翟派几路兵马顺着要道搜寻追赶。这样车马喧喧,知道的是追踪燕国使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俞嬴想不到城内饥民暴乱都未曾动用的城外大军会来搜捕自己,可以想见此时城内是何等紧肃,也可以想见齐侯如何……这样不行,会耽误大事的。 俞嬴叹息,就只差一点儿,只差几个时辰,自己决定今日动手,齐侯的人已经在门外守了几日了,竟然也在今日动手……时耶?命耶? 田翟的其中一路人马在一处要道抓住装扮成商贾的燕使一行,燕使很是老实,束手就擒。 田翟带人赶过去。 另一路人马几乎同时赶到。 田向道:“将军将俞嬴交给我就好。” 田翟接到齐侯的谕令也是这么说的,当下对田向行礼称诺。 只是按谕令,他该将燕国质子和将军令翊带去见齐侯,可这一行人中并没有燕国质子,也没有那位令将军。 俞嬴道:“将军不用找他们了。寡先君薨,公孙当回国为祖父守孝,几日之前令将军已经护送公孙回燕国了。俞嬴在后面略收拾了收拾,今日方行。” 守城兵士所述大致车马人数,与这一行人对得上,可见他们出城后并未分兵而行,那她说的便是真的。田翟点点头。 俞嬴对田向道:“这些仆役侍从,相邦若不能放了他们,便将他们和俞嬴一并带走吧。” 田向看她一眼,对田翟道:“这些从人,我一并带走。” 相邦这样说,这些人中又没有令翊和公孙启,田翟岂有不应,忙再次行礼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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