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官吏忙道:“不敢。” 这位燕使所说一定有内情,大人物们说话常常如此。守城官吏想一想,晨间虽闹腾得厉害,但相邦带他们这一行回来时,确实不像看押的样子。今天怎么就这么乱呢,主街那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守城官吏还在迟疑,俞嬴笑道:“天色不早了,城守是要我们去相邦府再吃一顿饯行宴吗?” 有相邦府签发的使节出关文书,守城官吏终究不敢真的阻拦:“尊使请。” 田向出了宫门,命田卓封锁临淄城,并带人巡视城内,又遣人去传令城外守军田襄。众人面现惊疑之色,田向道:“诸位叔伯兄弟、诸位大夫、将军,勿要惊疑……” 王渔和张满赶到宫门外时,田向还在劝说宗亲群臣。 田向看到他们,神情变了变,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接着跟那些人解释这样做才不会让齐国生出大乱。 城外守军田襄如田向希望的,认了新君,听从号令,开始布防临淄附近关津要道。 俞嬴令翊走得比田襄布防快一步,而等田向再次面完君,亲自骑马追出来,追上他们,已经是次日,他们过了高宛,要渡济水了。 俞嬴令翊等坐着俞嬴一早安排好的舟楫,已经半渡。水边并无别的渡船,田向和侍从们勒住马,停在岸边。 一个侍从问:“相邦,去那边守济水的营地调集舟楫人手吗?” 田向没说话,只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俞嬴和令翊。船上,他们并排而立,也看着田向。 令翊取弓,抽出箭来。 “长羽!”俞嬴的手抓住令翊的袖子。 令翊不断拉弓,一串连珠箭射出去。 众侍从赶忙举剑来挡,田向却不闪不避。 令翊的箭似乎全无章法,并没射中谁,只除了最后一箭——射中了田向的发冠。 这一箭力气不小,冠缨断了,发冠掉下来。田向的头发半散,样子有些狼狈。 早在令翊一通乱射的时候,俞嬴便不阻止他了,此时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令翊轻声问:“若箭再低上几寸,你会不会恨我?” 不等俞嬴说什么,令翊已道:“我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临淄城诸侯馆诸使节、质子都收到了先齐侯剡某位“亲信”所写的《讨逆贼午书》,控诉了新任齐侯午的狼子野心和弑君杀兄恶行,号召天下共讨之。这讨伐书言语犀利,有情有理,气盛辞断,几乎可为讨伐檄文之范本。 魏溪读了连称“壮哉”。 附着于给魏溪和柏辛的《讨逆贼午书》的,还有一句短书:“自己人打有什么意思?赶紧伐齐!跟君侯说说,魏赵谁拿下齐国城池多,你们相争的黄城就归谁!” 魏溪笑,倒是个主意! 赵馆中,柏辛也笑,可惜,前两天好不容易打听到君上送给亦冲先生什么,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第90章 归燕途中事 俞嬴、令翊与护送他们的墨家人一路往西北行进,经麦丘、过河水,便进入了赵境。俞嬴邀请孟敬先生带墨者们一起北上去燕,但墨者不比别的贤者士人,需听从矩子派遣,孟敬先生虽似对去燕有些意动,却还是拟先去秦国见过矩子再说。 褐衣草履的墨者们不待俞嬴令翊为他们饯行,便告辞离开了。 俞嬴和令翊带着侍从们接着往北走一点,便到了赵国边地重城观津。公孙启竟然还在这里等候他们。 听说俞嬴和令翊到了,公孙启从院内跑出来,扑到俞嬴身前才停住,关切地看看俞嬴,又看看令翊,看他们都没事,方想起礼仪来,行过礼又忙问:“老师和将军可都好?一路行来没什么危险吧?” 俞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都好。不是让你先回燕国去吗?” 令翊也抬手撸一下他的脖颈。 俞嬴的一拍,令翊的一撸,就如给小狗顺了毛,公孙启松弛下来,又看看他们,抿着嘴笑。 犀在旁边道:“公孙常守在门前,等先生和将军,便是读书时也常常出来张望。先生若此时查公孙的书,公孙一定不过关。” 一向老成厚道的犀竟然在此时“首告”公孙启。 虽燕侯薨逝时日还不很长,他们又在逃难途中,众人却还是都笑了。 俞嬴道:“别老是公孙公孙的了,该叫公子了。”而回到国内,等册封过,便要改口叫太子了。 俞嬴等又在此盘桓了数日,一则在此探听消息更方便,一则也为了等人。 消息不断传来,齐侯剡薨逝,传位太子喜,孺子喜哀毁过甚病薨,公子午“先君亲弟,端敏勤恪,人品贵重”,“宗亲、群臣推举继位为齐君”。 驻扎于穆陵的将军焦通不管临淄这些花里胡哨掩人耳目的说法,兴兵讨逆。 很快,魏国赵国息战,魏国当先伐齐,赵国、韩国随即跟上。 俞嬴要等的人也到了。 皮策一脸风尘仆仆,俞嬴关切地问他:“明简是遇上了乱兵?算着前几日就该到了,公子还有我和长羽都很是担心。” 皮策看看俞嬴,又看看令翊和公子启,笑着谢他们,又道:“即便要走,也要把手里的事情该归置的归置了,该交代的交代了,才好走,故而耽搁了几日。” 俞嬴令翊点头,公子启称赞:“先生,信人也。” 皮策笑一笑。 到独对着俞嬴时,皮策方说了实在话:“策犹豫再三才决定随你们来燕。实在是这阵子相邦过得很是艰难,他待策又着实不错……” 齐国国内情况比俞嬴知道的还要糟,临淄城内物议纷纷,田向担心会有再一起国人暴乱;地方上,除了穆陵守军,莒都也反了,外面还有魏、赵、韩…… “相邦还病了,说是着了风寒。他吃睡不好,又忙,又……”皮策看一眼俞嬴,“形容很是憔悴。” 俞嬴停顿片刻,微笑道:“他——没事吧?” “策是等他好一点儿了才与他辞行离开的。” 俞嬴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皮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匣子交给她:“相邦让策转交的东西。” 俞嬴不用打开,也知道是什么。 俞嬴从皮策处回自己的院子,看到院门外竹林边大石上坐着的令翊。 令翊摘了一片竹叶,在嘴边吹得呜呜有声,竟然是前阵子俞嬴弹的《暮春曲》。 俞嬴含笑静听,听他吹完。 令翊也就那样坐在大石上将曲子吹完了。 俞嬴笑道:“善!” 令翊笑着站起来:“翊雅致的来不了,幼时学琴常被老师打手,如今也拨不出什么调子来,只能吹吹竹叶。” “谁说将军不雅致?月下吹曲,再雅致不过了。竹叶也不粗陋,当年黄帝便是截竹仿凤鸣之音定十二律的。将军采一片叶子,随心意吹奏曲子,与那些制乐先贤没什么不同。‘万物之始,大道至简’,不必拘泥。”1 听俞嬴这又黄帝、又老子的,令翊笑:“先生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 俞嬴玩笑道:“说活了……那就太可怕了。” 令翊看一眼俞嬴手里拿的匣子:“他托明简带来的?那块青石坠子吗?” “约莫是吧。” “明简晚来,也是因为顾念这位相邦?” 俞嬴点头。 令翊轻声道:“一把年纪,堂堂相邦,说起来也是列国知名的人物,却卖惨邀宠,真不要脸。” 俞嬴让他逗乐了。 令翊看着她,张嘴,又闭上,再开口,问的已是别的:“翊认得先生几年,却始终不知道先生之名……” 俞嬴在燕国和燕质子府是太子太傅,是先生,是老师,年岁不大,却一开始就是长者一样的人。不像前世混在临淄、混在诸国的时候,年岁还小,与同龄年轻人在一起,大家嘻嘻哈哈的,明月儿之名许多人都知道。后来,俞嬴混出了些名堂,吕齐侯贷那种老翁也爱像家中父母尊长一样称她“明月儿”以示亲近。 俞嬴不是藏于深闺的女子,这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令翊一直没问。 他这时候问,却又带着点别的意思似的。 俞嬴如不知道他的意思一样,大大方方地笑道:“明月儿,也叫盈。” 令翊点头,或许是在心里念俞嬴的名字,过了片刻才笑道:“先生的名和字都与月有关。” 俞嬴笑道:“月花雪柳,女子的常用名,不知道天下间多少女子与我同名。走在街上叫一句明月,十个女子,兴许有五个回头的。” 令翊没理她这句谑语,只是道:“先生早点睡,咱们明日早起就启程了。” 俞嬴点头。 令翊吹着那片竹叶走了,这回却吹的不再是《暮春曲》,而是不知道哪里的小调,听起来和这样的月夜很合拍。 回到自己屋里,俞嬴打开匣子,里面确实是那块青石坠子。 俞嬴回想起许多事,有当年自己摆弄这块小青石镇,与田向说“我看这块石头就比他们那些所谓的美玉都好——好看,还是件有用之物”;有两人决裂,他气极把这块青石摔在地上;还有这回初到临淄,风雪中令翊把这块坠子从高楼檐角射下来;又有田向宴后耍赖想将之要回去,自己让他拿一匣子珍宝来换;再到刚才令翊等在门前吹竹叶,那么欢快和乐的曲子,让他吹得如斯寂寞…… 又想到刚才令翊问名的事,他有些感伤又带着希冀的眼睛,他吹着竹叶融于夜色中的背影,以及另一个人用下巴蹭自己的头发说“明月在怀,方知何为圆满”…… 俞嬴又突地想起当年的简姜太后说的“公子日后不知道会让多少男子伤心”。自己当时只当这是笑谈,问:“请太后指点,那该如何是好?” 太后说:“那便让他们伤去。” 彼时的俞嬴哈哈大笑。此时的俞嬴苦笑一下,可我并不想让谁伤去。 向…… 而令翊,晨曦春风一样的年轻人…… 俞嬴把青石坠子放回匣子,睡觉,睡觉,生前身后加一起几十岁的人还纠缠于这些情事,也不嫌牙碜。 第二日,一行人径直北行,不日入燕境,到了小城弱津。经过自己的墓地,俞嬴还去看了看。然后过新河,因令朔不在新河大营,他们在此只是略停顿,便往下都武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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