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看着时归那煞白的小脸,无声的审判一遍遍在他身上掠过,从没有任何时间如这一刻一般,叫时序艰涩难熬。 “阿归……” “爹。” 细细的应答声让时序浑身一颤。 他苦中作乐般想着:女儿好歹还理他呢。 有了这个好开头,他渐渐找回点自信,比如从时归的对面坐到她身旁,隔了约莫一人的位置,手指颤了又颤,终还是放回自己膝头。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微小动作。 时归轻轻抬起右手,手腕上还缠了一圈细细的绷带,因有着轻微扭伤,并不好大幅度动作,便只能一点一点地挪,直到落在阿爹手背上。 紧跟着,她扶着车厢站起来,径自走到时序跟前儿去。 在时序错愕的目光中,她拉开对方的双臂,犹疑着圈在自己腰间,而后往前稍一倾倒,正正好好倒在对方怀里。 时归靠在阿爹胸膛上,眼前所浮现的,总是她在宫门口见到的一幕。 相较于昨日时序的大反派发言,今日所见,倒更符合她对大反派的一贯印象。 该怎么说呢……果然不愧是书中与男主作对到最后的一号反派吗? 时归曾以为,在书中男主出现前,她只管跟着阿爹兄长高高兴兴过日子就好,唯一可能会为难一点的,也就是她不怎么好的功课。 直到今日所见,叫她神思豁然开朗起来—— 反派总不会突然成为反派的。 她之前总觉得,当下的阿爹还远不到一人之下的位置,与书中反派权宦更是相差甚远。 可是,焉知未来那个权倾朝野、声名狼藉的司礼监掌印,不是由今日之人一点点演变来的呢?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阿爹不跟男主作对就好。 又如何知晓,随着司礼监掌印手握权势越来越大,那些曾经或即将受其迫害之人,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男主呢? 时归想着:她其实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也无意做人们的“拯救者”。 可她总是会怕,怕阿爹遭天下人弹劾,怕阿爹遗万年骂名,更怕他真如书中所言,弄权祸政,滥杀无辜。 这是不好的。 时归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仰头问道:“阿爹,你为什么想杀他们呢?” 是因为我吗? 半晌沉默后,她背后的掌心忽然摩挲起来,似是在无声给着她支持。 时序沉吟道:“或许有他们欺辱了阿归的原因在吧,可是——” “十三年前,田良入职吏部,贪受白银三千两,调一酷吏赴边,往后三年,边疆百姓苦不堪言,稍有违令,必遭酷刑审判。” “十年前,岳林调任礼部,因其疏忽,使得宫宴上出现大面积腹泻之事,最后以三百宫人赐绞刑收场。” “……两年前,一入京赶考书生撞破田岳二人狎妓现场,朝廷明文律令,百官不得行狎妓弄妓之事,为防事情败露,二人将书生溺死在护城河,后伪造意外逃脱。” “阿归觉得,他们该死吗?” 田岳二人本就万死,以前被轻轻放过,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耗时耗力地去追究,时序也无意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当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时序也不介意推上一把。 听着耳边被列出的一桩桩罪状,时归只觉眼眶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落下了。 而她只知胡乱抹着泪,颤声说着:“该,该死,是他们该死……” 而不是她爹以权谋私,残害忠良。 至少在田岳一事上,她爹不是坏人。 时序轻笑一声,心头的重量缓缓变轻,他垂首细问道:“那阿归知晓了其中内情后,还会觉得我歹毒心狠吗?阿归……可还会怕我?” 时归再也禁不住,哇一声哭出来,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衣袍里:“不怕,不怕了……阿爹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我再也不怕你了。”
第30章 二合一 时归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时序膝头,轻轻捂着耳朵,一边不愿去听阿爹宽慰的话,一边又不愿错过阿爹的只言片语。 说来也是,今日这一场误会本就因她而起,阿爹没有怪她胡思乱想也就罢了,见她哭得毫无形象,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明明真正该伤心的……是阿爹才对。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倘有一天她被阿爹误会了,她怕不是要难过得要死,不管阿爹如何与她道歉,她也免不了记仇好久。 想到这里,时归神色越发萎靡,偏头将脸蛋贴在时序腿上,轻轻抽了抽鼻子:“阿爹……” “怎么?”时序语气与平日不见异样。 他托着时归的肩膀,把她身体往上挪了一些,正好能卡在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见她面上不再有泪痕,绷了许久的肩脊放松下来。 时归惴惴不安道:“……阿爹会怪我吗?” “什么?”时序愣了一下。 “就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无端误会阿爹,只知自己胡思乱想,都没想着主动问个清楚……阿爹肯定会伤心的吧。” 听着她低落的声音,时序沉默片刻。 他没有说谎,而是缓缓说道:“最开始,可能是有一点伤心的。” “啊……”时归身子一震,再抬头,眼中毫不意外弥漫起水雾。 只见时序弯了弯唇角,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又哭什么,我这还没说什么重话呢。” “那、那阿爹你说,我不哭,阿爹你骂我吧。”时归可怜巴巴道。 时序被她逗笑:“我若想骂你,不是早该骂完了,何必等到现在?小没良心的,你好好想想,阿爹可有骂过你一回?光是今日上马车后,除了跟咱们阿归解释清白,剩余时间不都在哄小哭包呢。” “是不是,小哭包?” 时归被他调侃得满脸通红,呐呐张开嘴,偏又反驳不了什么,只能失落地垂下头去:“嗯,阿爹没有骂过我,一直在哄我呢。” 时序莞尔:“还算阿归有点良心。” “那咱们说回开始的话,阿爹毕竟被最疼爱的女儿误会了,要说不难过,恐怕阿归自己也不会相信,不过便是有伤心,那也只是一小会儿。” “今日这事,本就不怪阿归,都是我没控制好情绪,这才显得骇人了些,便是换做其余人瞧见了,也必然是要怕我的,咱们阿归还那么小,胆子也不大,一时害怕也是正常。” “只要阿爹解释清楚了,阿归也都了解了,那不就成了吗?” “况且阿归都说了,往后再也不怕了,这样说来,该是我赚了才对。”时序顿了顿,“我这样说,阿归可有好受些?” 早在他说到一半时,时归就在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时序有些不解,到底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哭,还是只他的小女儿是水做的,高兴也要掉眼泪,难过也要掉眼泪。 有时受了委屈,那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 他倒不是不许时归垂泣,只是—— 时序按了按自己心口,有些嫌弃那如何也学不会冷静面对的心脏,每到这时,总要痉挛抽紧,活像命不久矣似的。 正这时,一双熟悉的小手抓到他腕上。 时归微微低着头,语气格外真诚:“我知道了,我给阿爹道歉。” “是我还不够相信阿爹,平白叫阿爹伤了心,以后再也不会了,不管阿爹是好人,还是大坏蛋,阿爹都是最爱我、我也最爱的人,对吗?” 这番话倒叫时序有些意外,他反手圈住时归的手腕,语气低沉:“阿归说,我就算是坏人,也最爱我?” “嗯!”时归声音闷闷的,唯独答应时毫不犹豫,“不管阿爹是好是坏,都是我最爱的爹爹。” 她自己找来、自己认定的阿爹,还能不要了不成? “哈……”时序无法描述他这一刻的情绪,就好像一颗在醋坛子里泡久了的心,忽然被放到酒缸中来,醉得他晕乎乎的。 到最后,他只是紧紧箍着时归的手腕,眸光阴暗,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危险:“这可是阿归自己说的,来日若是反悔……” “我才不会反悔呢。”时归也不知听没听出异样,闷头撞进时序怀里,用额头使劲蹭了蹭,复说道,“阿爹对不起嘛,你不要伤心了喔。” “你一直乖乖的,阿爹便不会伤心。”时序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屈指在时归肩后轻按一下,见她整个身子都趴在自己膝上,终感到几分满足。 时归浑然不觉,温吞答应着:“好嘛……” 就这样一直回到家中,两人一起往小阁楼走时。 时归忽然想起:“阿爹,你说连我都会误会了你,那其他不了解你的人,岂不是更容易把你当成坏人?” 就拿这次田岳二人落马一事来说,在大多数不明所以的人眼中,时序所为,皆因己方利益受到侵害,上奏使得田岳二人受罚不说,说不得那些罪证也是伪造出来的,只为公报私仇罢了。 换做之前,时归恐也会这样想。 但有了时序的亲口解释,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或许阿爹是有私心在,可私心之外,他也没有故意弄权、残害忠良啊! 时序不以为然,抬手在时归脑袋上揉了一把:“那又如何?旁人如何作想,与我何干?再说阿归莫不是觉得,我会做什么好事吧?” 时归:“……” 又来了又来了! 这大反派发言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 “可是、可是——”时归有些着急,偏又不知如何说是好,小脸上全是急色,围在时序脚边转了两三圈。 “可是就算不是好事,那也不是坏事啊,就算不值得感谢,至少不该被唾弃被厌惧呀!” 时归找回言语来,死死拽着时序的袖口,着急道:“阿爹你不能这样想,你这样、这样……这样是不好的!” “哦?哪里不好了?”时序仍然不上心,只当逗小孩子玩闹。 唯有时归在意的不行,瞧着他懒散的态度,心里越发焦急,重重地一跺脚,声音都扬了几分:“就是不好嘛!” “阿爹你总这样不在意,万一以后大家都把你当坏人怎么办!” “哈哈哈。”时序笑得不行,继续逗她,“那做个谁也无可奈何的坏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那——”时归无法将书中的结局说出来,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想起,“那还有陛下呢!万一将来陛下也被旁人误导,将阿爹视作坏人怎么办,还有这回,陛下要是也当阿爹以权谋私呢?” 时序微怔,不知时归怎会想到这里去,不过对此,他更是全无担心:“阿归想多了。” “我如今既是为陛下办事,无论大事小事,必是越不过陛下去的,田岳二人往日作为,那是从先帝时就存在的,延续至今,陛下不说全知全觉,多少也知晓些端倪,只毕竟涉及前朝,不好突然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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