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充尉立刻被对方吸引了注意,他清楚看见,那个侍卫三指搭着剑柄,另外两指则按着剑格,握剑的姿态与一般剑客大为不同,心中顿时一惊。 这样的人,若非不懂武功的新手,就是当真有奇艺在身。 连充尉回想江南门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不由开口:“尊驾可是查家剑派中的高足?” 在提到“查家剑派”,她的神色明显有些紧绷。 余高瞻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随后又用稍显夸张的语气,愉快回答:“连舵主好眼力,这位正是查三宝查兄。我时常与查兄出门,却难得被人认出跟脚。怎么,连舵主也认得查家剑派的人么?” 查家剑派不算大派,门下弟子不多,平常也不大到江湖上走动,所以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传承下来的剑法十分狠辣,每每出必见血,又因为名声不著,旁人往往料不清查三宝剑招来路,与人动手时,就总能占得上风。 余高瞻想,他带着查三宝出门过许多次,若说双方动手后,连充尉通过招式认出查三宝的身份,那倒还好说,然而今天查三宝只是一握剑,就已经被对方察觉到出身。 他虽然跋扈,却并不迟钝,此刻更在心中暗思,觉得倒是不能小觑这些帮派中人,同时又有些怀疑,连充尉是不是曾与查家剑派的人动过手,所以有些经验。 连充尉缓缓摇头:“虽不认得,却算是久仰大名。” 多年邻居,余高瞻了解连充尉的性格,心知此人要是真的认得查家剑派的人,绝不会不认。 他松了一口气之余,立刻有些不耐烦,道:“连舵主,今次的事情,你死活不肯站出来当担,而我职责在身,又不能叫你混赖过去,既然如此,那只好依照江湖规矩,靠手上功夫见真章!” 他放下狠话后,自己依旧端坐不动,查三宝则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查三宝的目光阴寒,让人想起生活在草丛中的冷血动物。 护卫在连充尉旁的分舵弟子见状,也面露愤懑之色。 连充尉心知点子扎手,一挥袖,示意手下莫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站起身来,单手按住刀柄,准备与对方交手。 她固然可以选择车轮战,然而面对查家剑派的高手,就算是分舵内的精英上去,也得先死上一批才能伤到对方。她既然是分舵主,就不能在敌人上门时躲在一旁,当缩头乌龟。 不过连充尉虽然听过查家剑派的名声,却从未与这个门派的人交过手,对于能否打赢查三宝之事,心中实无把握,尤其对方虽是受余家礼遇而来,更是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名列前茅的高手,明面上的身份依旧只是天衣山庄分舵一个中层管事的护卫,此战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只怕不止自己,整个分舵的名声都会因此一败涂地。 然而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纵然连充尉心中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与查三宝较量一场。然而就在此时,连查两人的动作却又齐齐一顿。 或许是出于武者的本能,两人被某种动静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往外看去。 花厅外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今日接待客人之前,连充尉已经将分舵内的寻常弟子打发离开,只有少数亲信留在此地陪她一块接见来客。 连充尉治下甚严,分舵内弟子大多听命行事,不会随便跑来,那么依照常理,此刻花厅外面该是空无一人才是。 莫非是分舵内忽然有事,所以才不得不不顾自己的命令,派人过来禀报? 她思考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倘若此时站在外面的当真是帮内弟子,又怎么会直到走到花厅之外,才被坐在里面的自己跟查三宝察觉到动静? 查三宝却想,无论站在外头的人是谁,都必定是川松分舵内的人。就像连充尉会观察他一样,他也在观察连充尉,从步法身形看,连充尉实在不像俗手。 查家剑法重攻击而轻防御,若是不能在五十招内击败连充尉,只怕就难以赢下此局,倒不如先取了来人的性命,也好打压连充尉的气势,便是最终输了,也是一胜一败之局,回家后也有话好说。 心念电转间,查三宝已经斜走三步,身侧长剑随之出鞘,犹如毒蛇吐信般隔着屏风向外疾刺而出。 他虽然没有看见人影,剑尖却准确地指向了屏风外来人的咽喉。 这一剑既狠又准,即使查三宝站在余高瞻那一边与川松分舵为难,旁观到这一幕的连充尉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他的武功。 此人当真不愧是查家剑派的弟子。 剑锋刺入屏风,就像是刺进一块柔软的豆腐,没遇见丝毫阻碍,然而就在此时,花厅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了一种木头折断的清脆响声。 声音清清楚楚地响着,而后又过了一息,阻隔在内外两人间的屏风,像是被人同时横劈了三四刀又竖砍过三四刀那样,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 日光下,好似有什么清而锋锐的影子闪了一闪。 查三宝的眼睛忽然瞪大。 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查三宝的动作忽然凝固住,他右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剑尖犹在震颤不休,左手则想去摸自己的喉咙。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动了一下,咽喉处就喷出了一道红色的、弧形的箭。 ——血箭。 鲜血还未落地,查三宝已经仰面倒下。 原本一直安坐不动的余高瞻豁然站起。 他已经清楚看到,碎裂的屏风外,此刻正立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人。 对方的身法很轻盈,像是被风轻轻吹了过来,她神情冲淡,眉目间自有一种悠然闲雅之态,此刻正用握着折扇或者鲜花的姿态握着一柄短剑。 剑尖上,一滴鲜血欲坠非坠。 朝轻岫觉得今天的经历十分特别,毕竟就算是她这样时常遇见意外的人,也难得有在自家地盘上被人当喉一剑的经历。 查三宝的剑法的确快极,剑啸未起,剑身已至,而且双方间还隔着屏风……哪怕换了功力与查三宝相若的人,在看见剑尖透过屏风的时候,多半便已来不及躲闪。 朝轻岫也确实没有躲闪。 在感受到厅内人杀气的瞬间,她也凭借自己的直觉,做出了最直接的回应。 朝轻岫不退反进,她展开身法,倏然一闪,人已站在屏风之前,屏风被她真气一撞,更是直接变成了屏风的残骸。 她身法不停,直接从碎裂的屏风中穿出,然后几乎是擦着查三宝的剑身掠过去,以更快的速度,刹那间贯穿了对方的喉咙。 在连、余等人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朝轻岫的身影时,她已经站回了原地。 更让人骇异的事,明明是屏风比查三宝先碎,连充尉却硬是没能看清,那柄短剑究竟是如何没入查三宝的脖子。 余高瞻死死盯着站在花厅门口的陌生人,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骇之意:“……尊驾是谁,为何来此杀人?” 他身上之前找连充尉麻烦的笃定感,此刻已经全然消失,从对方的身上,余高瞻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惧意。 来人丝毫不顾及这里是江湖分舵的地盘,也不顾及查家剑派的高足,看着自己这位天衣山庄的弟子时,目光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余高瞻感觉到,自己包括武功、背景、权势在内的所有依仗,在对方面前,就像是灰尘一般不值一提。 白袍少年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余高瞻身上一扫便移开。与冷峻的目光不同,她神色很温文,站在鲜血与尸体旁,却清澹宁定得像是站在青山绿水之间,反差异常强烈,使得那种温文也凝结成了一种更为森寒的杀气。 她的下一句话更是叫余高瞻心肝俱裂: “贼子擅入寒舍,甚至对在下妄下杀手,在下又岂能束手待毙,容此人继续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第116章 余高瞻此刻深恨爹妈给自己生了一双耳朵, 让他能清楚听见“寒舍”二字。 此处明明是江湖帮派的分舵,怎么就莫名变成了来人的私邸?难道连充尉跟旁人间还有土地纠纷问题?还是说来者也是白河帮曾经的成员? 余高瞻扭头去看连充尉,想从对方脸上获取答案,却见连充尉的表情与自己一样迷茫, 也是一副全然不认得来人的模样。 他一颗心越来越凉。 遇到白河帮的人固然倒霉, 遇到一个不知名高手也没幸运到哪去。 而且对方出现在此, 那多半是找连充尉的,就算杀气再重, 原本也跟天衣山庄无关。 自己怎么就出门不看黄历, 偏要选在今日上门? 连充尉有些迟疑。 她本来觉得对方一剑砍翻查三宝, 说不定可算是自家盟友,但既然是盟友,自己又怎么会完全不认得对方?所以多半只是因为查三宝率先向她出手, 才将此人毙于剑下。 连充尉又想, 无论如何,对方也算是替自己解除了燃眉之急, 无论这个少年人的目的是什么, 自己都得争取让她成为盟友。 一念至此,连充尉地向前深施一礼,却见面前的少年人只是随意一点头, 一派主人风范:“连舵主不必多礼。” 余高瞻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郁。 面前的少年高手若是自拙帮的外人, 绝不会有如此大的派头, 可若是自家人,连充尉又怎么会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 就在余高瞻还在疑惑的时候,连充尉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了一道灵光。 年少, 素不相识,武功高强……种种要素叠加在一起, 在连充尉心中共同勾勒出一个名字。 她原本已经行过一礼,如今再度抢上前去,一拜到地:“不知帮主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 奉乡城总舵那边发生异变,白河帮整个归并到自拙帮中,连充尉自己的江湖关系同样因此发生变化,被动成为了自拙帮的一员。 她天性念旧,听闻这件事后,心中甚是抑郁,几乎立刻就想带着人手离开,只是顾忌郑六娘子昔年的提拔之情,暂且不忍抛弃老上司而去。 所以连充尉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不肯认这个空降到自己头上的朝轻岫作老大,连新帮派的旗帜都没挂出来。 不过江湖中人大多佩服武功高强之辈,今日朝轻岫忽然上门,出手如行云流水,仅仅一招就将查家剑派的好手毙于剑下,替川松分舵大大挽回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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