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充尉且惊且喜,心中又是钦佩感激,又是懊悔惭愧,当下心服口服地喊出了这声帮主。 她的声音自然之极,熟练得几乎能让颜开先心生危机,仿佛已经做了朝轻岫数十年下属。 连充尉暗暗思忖,觉得难怪六娘子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帮派的变化,老上司不愧是老上司,果然比自己更有见地,当初一定是觉得白河帮颓势难挽,才将地盘交到了朝轻岫手里。 与连充尉的心情截然不同,余高瞻慌张得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他咳了一声,讪讪道:“原来是朝帮主,余某久仰大名。” 余高瞻此来不是没带别的护卫,但别的护卫甚至于他本人,又哪里能与查三宝相比?朝轻岫取查三宝的性命都只用一招,收拾旁人,当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实在不敢自行处理与自拙帮之间的龃龉。 朝轻岫并未回答余高瞻,她先亲手扶起连充尉,笑:“自家分舵,我过来时,便没叫人扰了你们谈话。” 连充尉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听到下属通报——来的人是自家老大,自然不用顾虑舵主不许人过来打搅的要求,而且以分舵看门弟子的眼力,未必能注意到朝轻岫身在何地。 朝轻岫将连充尉扶起后,才看向那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她唇边虽然还带着一点笑影,目中却明显含了冷淡之意:“今天家里好生热闹,余公子不是天衣山庄的人么,怎么会待在此地?” 她问话时,双目犹如冷电,看得余高瞻两股战战,怀疑自己一个应对不当,就会步查三宝的后尘。 余高瞻心脏砰砰乱跳,他能感觉到有冷汗正顺着鬓角往下流,忍不住觉得,就算朝轻岫以擅入分舵的名义干掉自己,天衣山庄也不会因此大动干戈。 连充尉原本打算让余高瞻自己回答帮主的问话,此刻看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得躬身回禀:“前些日子,天衣山庄托咱们护送一批镖货,他们说自己家大业大,人手充足,就没让咱们上门去取,而是自行将东西送到船上。大家都是江南武林的同道,属下便没有怀疑,等东西送到后过去验货,却发现那些布匹早已被污水打湿。属下好心将此事告知天衣山庄后,他们却想将这些事混赖在咱们头上。” 在连充尉回话时,回过神来的余高瞻几次想要开口打断,然而朝轻岫做帮主日久,神色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加之查三宝的尸体还在眼前,他竟然没能将话说出口。 朝轻岫听完连充尉说的话后,心中已经有了些底。 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布匹居然值得一帮一山庄因此起争执,不过她在听到对方没让自拙帮的人上门取件时,就觉得此事多半是天衣山庄那边出了问题。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先验过镖货,然后再进行交割,如今却是山庄那边主动将东西送过去,然后自拙帮内负责查验的人才赶到,当中明显留了一个可以浑水摸鱼的空子。 朝轻岫微微颔首:“原是这样,我知道了。”又瞥余高瞻一眼,“余公子今日暂请回去,稍后在下当上门叨扰。” 天衣山庄来的这些人里,厉害的护卫已经死了,不那么厉害的余高瞻更不敢犟,他听到“上门叨扰”四字时,只觉眼前发黑,好在分舵那边不止余高瞻一人,天塌下来还有祖母顶着。 这位哆哆嗦嗦站起来,低声:“在下马上便走。”犹豫一下,到底还是为去世的侍卫多说了一句话,“朝帮主武功盖世,方才难道非杀三宝不可么?” 一句话出口,余高瞻已微觉后悔,他垂下头,再不敢去看朝轻岫的脸色。 朝轻岫唇角微翘:“他既然本事不行,当初就该学些留有余地的剑法,也不失为延年益寿之道。” 余高瞻闻言,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先向朝轻岫默默拱手,然后才让其他人带上查三宝的尸体,一群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川松分舵。 等不受欢迎的外人终于自分舵消失后,连充尉本想先安排宴席来为特别受欢迎帮主接风洗尘,没想到朝轻岫却一挥长袖,摇头:“何必着急,我既然来了,就先去查一查那批镖货。” “……” 徐非曲对帮主的选择不是很意外。 出门前,朝轻岫在总舵连着处理了几个月的帮务,确实忙了挺长一段时间,仅仅是碧涛十一上那一个案子,多半不够她劳逸结合的。 徐非曲不爱多话,而且也不习惯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朝轻岫当然并不知道,在徐非曲心中,自己已经变成了需要靠破案来放松的怪人…… 见面不过盏茶功夫,连充尉便从朝轻岫身上发现了许多优点。 新帮主武功之高强已然少见,更难得的是为人极讲义气,她刚到分舵,就立刻着手去处理眼下的烦难之事。 其风度人品,当真令做下属的心折。 当然连充尉并不知道,朝轻岫之所以直奔案件而去,是因为与帮务相比,推理至少还具备一定的趣味性。 朝轻岫确认细节:“那些布匹是何时送来的,如今在什么地方?” 连充尉:“东西三天前送来的,如今还留在咱们的码头上。” 朝轻岫闻言微微扬眉,旋即笑道:“布匹是刚刚沾得水,还是以前就被污水泡过,此事应该不难查验,只要别拖得太久,很容易就能水落石出。” 连充尉不断点头,仿佛朝轻岫当真提出了什么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一般: “帮主所言极是,现在查起来还算容易,可若再过些天,谁还能分辨出污渍的新旧?可恨天衣山庄的人包藏祸心,拖了三天才跟咱们谈论善后之事,甚至一言不合便打算动手,反而将布匹撇到一旁不管。依照属下的想法,此事多半是那位余舵主授意的。” 许白水在心里感慨,不过感慨的不是天衣山庄的事情,而是连充尉本人。 她还曾考虑过,朝轻岫来川松后,这个分舵的帮众会不会表现得格外抗拒。 ——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厉害的人永远可以化危机为机遇。 不过许白水看着连充尉,觉得眼下的事情根本无法体现朝轻岫的水平,而连充尉语气里已然满是钦佩,要是真让她在总舵待上一段时间,很容易让人分不清谁才是自拙帮的元老。 听见连充尉的猜测后,朝轻岫点了下头:“或许如此。”又问,“这几天余舵主那边有没有派人过来取走镖货?” 连充尉摇头:“这倒没有。” 朝轻岫:“倘若此事当真是余舵主亲自吩咐的,事后自然要抓紧时间将被水打湿的布匹拿回,否则证据放在旁人手上,多少算个把柄。她在川松多年,办事未必会如此糊涂。” 连充尉:“帮主的意思是余舵主不知道此事,是下面的人想将事情栽到咱们头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一点,只是选择了顺水推舟。 毕竟对方也算一个分舵的老大了,想要坐看风云变幻也可以理解。 朝轻岫声音温和:“事情已经拖了三日,再拖下去难免会成为悬案。连舵主,你待会将那些镖货交一匹给我,我带着去他们总舵,当面请那位余舵主分辨一番。” 连充尉:“据说那位余舵主已经久不问事,帮主打算如何请此人分辨?” 朝轻岫一本正经:“天衣山庄乃是江湖名门,只要好好晓之以理,未必不能与那位余舵主将事情说明白。” 连充尉:“……” 要不是刚见识过那位查三宝的下场,她多半得以为朝轻岫是江湖经验浅,或者天性乐观开朗,才不知世间险恶。 徐非曲看着帮主,一时间有点好奇朝轻岫打算晓之以什么理。 许白水注意连充尉还是站着不动,提醒了一句:“连舵主,你这就让人去把布匹拿来。” 连充尉闻言,这才惊悟朝轻岫口中的“待会”居然只是等待一小会,问:“……帮主刚刚才到川松,现在便要过去么?” 朝轻岫眨了下眼:“兵贵神速,再迟一会,那边说不准就想明白该如何防备我等。” 连充尉听到“防备”二字,忍不住瞧了明显是帮主心腹的徐非曲一眼,似乎想问对方,帮主平时是不是就像这样擅长折腾,所以才如此具备危机意识…… 徐非曲用目光示意——放心,起码在当前阶段,朝轻岫肯定做不出平掉人家分舵的事情。 连充尉:“……” 她不放心。
第117章 虽说连充尉对老大刚来川松就上门“讲道理”的决定有些担忧, 奈何帮主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跟着来的香主们也都无意劝解,那么不管连充尉有多担心老大其实是想上门挑衅,也只好一力配合, 赶紧取了一匹布料来当做证据。 此刻正值白昼, 厅内没有点灯, 然而被取来的布匹上却像是蒙了一层辉光,显得既柔和又灿烂。 朝轻岫细看眼前的布料, 也不禁赞叹:“料子不错。” 连充尉:“这些布料, 在天衣山庄内也算珍品。” 她的言语间略带遗憾之意。 越昂贵的料子就越是娇贵, 这些丝绸受过污水浸染,再怎么清洗也无法恢复如初,价值因此大损, 不过从残存的部分看, 依旧可以算是朝轻岫穿越以来见过最为出色的绸缎。 朝轻岫将布料递给许白水:“我眼力一般,白水, 你来帮着瞧瞧。” 许白水接过布匹, 同样赞了一句:“好料子。”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纵然许白水是不二斋少掌柜,也被眼前布匹的质量震了一把。 许白水:“哪怕含蓄点计算,这一匹布也至少能够价值百金。不二斋跟天衣山庄有合作, 曾帮着卖过不少珍贵料子, 却都没手上这匹出色。”又道, “若是再找出色绣工来裁剪,运到京畿或者西域或者北边贩卖,必然能收获十倍以上的暴利。” 在大夏银子颇为值钱, 金银之间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百金就是千两白银。 朝轻岫算了下自己不值一提的积蓄, 即使加上从上个案子中拿到的水匪赏金,也顶多能按成本价买下十匹左右的布料,一时间觉得天衣山庄甚是生财有道。 许白水又叹了口气,她最懂经商之道,话音里的惆怅也最是真诚:“只可惜被污水浸染过,许多地方都留了痕迹,裁剪不出大片好料子。不过即使如此,一匹布也能卖到二十金上下,要是想法子运作一二,说不定还能将价格卖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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