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正白堂。 捕快们请朝轻岫在正白堂侧面的厢房中稍待片刻,说过些时候会有人来通知她过去聊七皇子的案子。 原宜俭似是怕朝轻岫不安,也留了了下来,还低声提醒:“贵人很快就到,朝门主莫要忧心。” 朝轻岫目光一动,笑道:“今日贵人肯来,自然大局可定。” 双方相视一笑,显然都对郑贵人的能力极有信心。 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后,就在朝轻岫已经开始闭上双目,默默运转《清心诀》调息真气时,终于有捕快过来,叫她往正白堂处去。 朝轻岫走近正白堂,敏锐地发现这里刚被人用香细细熏过,空气中的味道十分清冽好闻,彰显着所用熏香的珍贵。 她不是第一个到的,此刻燕雪客已然在座,看见朝轻岫来,也起身问候,示意朝轻岫坐到自己身边。 燕雪客望了朝轻岫一眼,似乎在用目光询问对方的情况,后者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唇边也露出了一抹似有深意的微笑。 从眼前郑重的架势看,任凭谁都能猜到,待会必然有要紧人物要过来。 燕雪客发现朝轻岫举止从容舒展,神态一如往常,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非常有把握,心跳反而微微加速,莫名开始觉得不安。 他在心中竭力安慰着自己——定康中高手如云,朝轻岫性格稳重,肯定不会随便跟人起冲突,就算起冲突,也只会是小冲突,绝不至于走到哪哪就死人…… 朝轻岫不知道燕雪客此时的内心活动,否则肯定要给对方点赞,感谢他对自己的肯定。 作为一个名侦探预备役,朝轻岫一直很认真地在刷正方势力的声望值,尽量不让旁人对自己的阵营身份产生误解,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得到良好的反馈。 此时除了燕雪客外,傅和之等人同样在座,又过了两刻功夫,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数名身姿矫健,目中闪着精芒的侍卫快步走进,随后无声无息地分列两旁,恭恭敬敬地垂下双手。 从这些护卫行走时的步态身法看,武功竟都不弱,放在江湖上,绝对都是能闯出响亮字号的人物,此刻居然只能站立侍候。 侍卫们到了后,傅和之给朝轻岫一个眼神,众人全数站起了身,面朝堂外而立。 朝轻岫抬目往外看,瞧见三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正呈品字队形往正白堂中走来。 为首的男子身量颇高,一身长袍广袖,看上去略些心宽体胖之态。他皮肤白皙,神情和气,只是脚步稍显虚浮,脸上涂了些粉,遮住了眼角处于年龄相符的细纹。 以朝轻岫学过那些验尸跟乔装的眼光看,男子脸上的粉质地非常好,属于她或者师思玄需要穿马甲时都舍不得用的那种,身上的衣衫看着朴素,却都是天衣山庄的资深匠人所作,比寻常锦缎轻盈舒适十倍不止。 另外一位来客与男子年龄相若,她仪态雍容,气度也十分和善。第三位年纪稍轻,五官文雅秀美,唇边一直含笑,看起来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这三人形貌不同,却都有一种清贵的气度,让人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傅和之上前拱手,燕雪客给朝轻岫一个颜色,随后也跟着行礼。 ——大夏礼仪不算繁琐,非特殊时机,大臣面见天子时不用跪拜。 中年人一挥手,态度随和地让众人免礼:“朕今日微服而来,卿家都不要拘束。”他带着两位家眷,自然地走到上座坐下,随后看向人群中最年轻也最陌生的那个,道,“你就是那个朝轻岫么,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朝轻岫深施一礼,垂首道:“草民江湖草莽,并非世族出身。” 中年人略点了下头,笑着对身边人道:“王卿,郑卿,朕以前与二位提过,江南有个小娃娃,创立了一个大门派,想来就是面前这位。” 知道问悲门创建者身份的燕雪客等人:“……” 天子久居深宫,一开口就充分展示自己对江湖消息的了解程度。 被称为“王卿”的王贵人看了朝轻岫一眼,声音温和:“说是草莽出身,瞧着却一点不像,果然是盛世才能出现的英才。” 朝轻岫摇头否认:“您误会了,问悲门是岑兄建立的,只是他懒于处理外面的琐事,才将门主的担子交给了我。” 虽然朝轻岫出言反驳,但她年龄小,看着又像是读书人,神态间还有种天真直率的气质,中年人被纠正后,竟也并不动怒,反而赞了一句:“你虽然不是创建问悲门的人,但这样的年龄,能统领群豪,也了不起得很了。”
第295章 郑贵人微笑:“江湖上的孩子从小在外磨砺, 果然跟咱们常见的很是不同。” 皇帝点头。 他一直自负才智出众,听身边人说朝轻岫聪明,见面时不免带了些审视之意,此刻发现这个小姑娘言语直白, 举动率真, 反倒觉得她心性质朴, 与传闻中那等老谋深算的人物大为不同。 毕竟只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孩子,想来聪明是聪明, 但人无完人, 她既然在破案上尤有天赋, 那么在待人接物上面有些缺陷也是在所难免。 王贵人也难得遇见江湖人物,语气中带了些好奇:“那个问悲门是个门派么,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朝轻岫垂首回答:“门中的朋友们大多喜欢在外面做些买卖, 聊以糊口而已。” 王贵人笑了一笑:“听说姑娘在江南声誉卓著, 原来只是因为会做买卖?” 朝轻岫:“门中的朋友们时常在外行走,走得多了, 遇见别人有难, 也上去搭一把手,遇见人吵架,也上去劝解一二, 其实大多都只是些琐碎小事, 不值一提。” 燕雪客在旁拱手, 附议:“正是如此。” 他此刻说话,当然是希望能帮朝轻岫给宫中贵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当然基于对问悲门的了解, 燕雪客此时重点附议的并非那句“不值一提”,而是“大多只是”。 皇帝知道燕雪客是清流出身, 言辞坦诚,既然他说是这样,那多半不是假话,也就点了下头。 燕雪客垂首,在他心里,自己的确不算说了假话,但要让他自己来形容问悲门的话,也实在不容易找到朝轻岫这样的描述角度…… 皇帝:“你们既然在江南做买卖,跟那个叫不二斋的铺子呢,平日里也常来往么?” 朝轻岫一脸符合年纪的坦诚:“是,我们与不二斋经常来往,在下虽然还没拜见过许大掌柜,但跟她家的十一郎还有十七娘,都是好朋友。” “……” 燕雪客知道许白水时常陪在朝轻岫身边,两人关系应该不错,至于许鹤年,说是好朋友,只怕有些名不副实。 好在这种程度的瞎话,并不值得他出言反驳。 再看天子跟两位贵人的模样,显然也不觉得那个“好朋友”有多少含金量,只将这当场了朝轻岫的客套之语。 皇帝听着朝轻岫说话,稍微有了些兴趣:“你们做买卖,又帮人调解纷争,那不知跟别人起争执后,又是怎么处置的?” 朝轻岫:“草莽之人,岂敢随意对人用处置二字?别人与我争执,我自然与对方讲理,若是旁人的不是,只消慢慢将人说服就好,若是我的不是,辩驳清楚后,我也会向人致歉。”说到此处,她的脸上带起了一抹略显天真的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能靠讲理来抹平事端,岂不比旁的解决法子都要好?” “……” 听着朝门主一本正经,而且极为有道理的话,燕雪客下意识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未曾听闻。 与此同时,被当做证人带来的华步光等人的身形也稍显凝滞之态,下意识看了眼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名声比自己可怕的问悲门主。 ——这就是大侠吗?原来朝轻岫是靠以德服人才坐上了江南魁首的位置? 华步光心中十分困惑,在她的听闻里,江湖中勾心斗角的事情并不比朝中更少,而且那些江湖人做事狠辣,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显然与朝轻岫口中所言大不相同。 不过华步光等人也没法断言朝轻岫说的是假话,毕竟这位朝门主的敌人很多都在跟她作对后莫名消失,但根据事后调查,所有案子都与她无关。命运的坎坷并不影响朝轻岫本人是个讲道理的武林新秀。 虽说朝轻岫的话正经到了有些刻意的程度,不过皇帝本人听着倒是很高兴的样子,还夸奖了朝轻岫几句,说她做事手段温和,与别的草莽不同,实在是个很有前途的好孩子。 听到“好孩子”三字的燕雪客等人:“……” 这位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用力抿着唇,面部的线条微微紧绷,免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王贵人:“这孩子说话通透懂事,以后还要常让她去家里走走才好,也与咱们讲些外头呃故事。” 听见王贵人的话,皇帝也发觉自己说了太多与案子无关的闲话,当下轻轻抬了下手,示意其他人就坐,又道:“听说你们今日原本聊的是松友山庄的案子,倒是被咱们突然过来给打搅了。稍后诸位卿家随意谈事就好,不必在意咱们。” 傅和之欠了欠身,又道:“臣无能,此案详情还得由朝姑娘来说。” 朝轻岫:“松友山庄的案子事涉皇子,草民远在江南,也曾风闻此事,刚听说这件案子时,便觉得很有些疑点。” 提到死去的儿子,皇帝的神色也没方才那样轻松,他虽不觉得朝轻岫当真能提出太有建设性的意见,还是很给面子的问了一句:“不知是什么样的疑点?” 朝轻岫:“我有些不解,七殿下去世时,为什么会特意换上杂役弟子的衣服。” 皇帝微微蹙眉。 他也不是没看过案卷,当然知道老七这样做,是为了不惊动程家的小姑娘。 皇帝虽觉儿子行为荒唐,却不认为此事有何值得怀疑之处,他看着朝轻岫,略一思忖便了然,唇边也带了点失望的微笑——对方的确是江湖草莽,不清楚内情,肯定会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天子觉得失望,身边郑王两位贵人的面色却都没有任何波动,依旧静静聆听。 朝轻岫继续提出自己的问题:“若说七殿下是为了不惊动程姑娘才换上的杂役服装,可程姑娘下午的行踪无人能够作证,也就是说,她下午时必然待在一个少有人来的偏僻之所,就算穿上杂役的衣服,过去时难道就不会引起程姑娘不安了么?” “……” 听到这个说法,天子稍微坐正了一下身体,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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