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连轴加班了小半年的徐非曲摇头,神情平静到堪称死寂:“臣当初随官家进京时,便早知有今日。” 徐非曲情绪是真的很稳定,毕竟她很小的时候想的就是好好读书,等长大后出仕,中间虽然投身江湖了一段时间,现在看来,也算殊途同归。 她目光在殿内一扫,发现此地的情况与哀帝在位时已经有了许多不同,装饰风格比较简约,但看久了总有种墙角屋檐处可能藏有机关的错觉。 ……也可能根本不是错觉。 徐非曲过来时,朝轻岫正在练字,她的御桌上铺着一大张纸,纸上端端正正写着“国手”二字。 朝轻岫的书法算是不好不坏,徐非曲鉴赏了一会,道:“是官家写给自己的吗?” 以朝轻岫下棋的本事,称一句国手也算适当。 朝轻岫一笑:“这样的话哪有写给自己的。”又道,“你回去后,跟白水与鹤年说一声,叫他二人有空来见我一面。” 徐非曲静静听着朝轻岫的话,心中忽然泛起一点感慨,隐隐觉得门主登基后,与老部下间隔得更远了,平日见面没那么方便…… 就在此时,徐非曲又听见朝轻岫往下说: “或者我今天晚上直接翻墙出宫……” 徐非曲面无表情:“不必,我稍后让白水过来就行。” 朝轻岫叹了口气,看着有点遗憾。 徐非曲:“我听四玉说,由于宫中屡遇刺客,禁军防护加强了许多,官家当真偷偷出宫,恐怕会惊动守卫。”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那倒也没错,不过大约正是因为宫城防护严密的缘故,才更加叫人想要试着闯上一闯。” “……” 皇帝如此性格,徐非曲觉得禁军们也实在是辛苦了…… * 得到徐非曲的口信后,许家兄妹一块入宫。 许白水坐车进宫时,快活地透过车帘看着街道上的景象。 那么多年过去了,定康依旧是一座热闹繁华的城市,而且与上次失去皇帝时的混乱紧张相比,哀帝的驾崩好像并没给这座都城带来太深远的影响。 许鹤年:“街上好热闹。” 许白水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回头对着哥哥笑:“十一兄觉得这样的热闹好吗?” 许鹤年点头,坦然道:“我觉得很好。” 许家的住处距离宫城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下车后被小内侍引入宫中。 许白水抄着手,懒洋洋地走在宫道上。 暖和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虽然上司一路升迁,最后成了天子,但许白水的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无论何时与朝轻岫相见,都能表现出一种放弃思考的坦率。 与妹妹相比,许鹤年就很是恪守礼节,被引入内殿时,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虽然内官说了免礼,还是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 他行礼的姿态很舒缓,刚刚直起腰,就看见妹妹已经从旁边的琉璃盏里摸了一枚蜜饯。 “……” 妹妹的动作很迅捷,也很娴熟,仿佛琉璃盏内的那块蜜饯,天生就该叼在她许白水的嘴里。 许白水很是理直气壮——考虑到吃太多甜食容易蛀牙,她帮着上司分担一些,也算为官家的口腔健康尽忠。 朝轻岫笑了一笑,招了招手,旁边的宫人就端了点心来。 盘中的点心造型很别致,看着像凉糕,却比凉糕更透明一些。 许白水尝了一口,觉得凉凉的,有点甜,还带着花蜜的香气,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朝轻岫:“这就是‘果冻’,我以前在自拙帮时,也曾做过一些,白水不记得了么?” 许白水:“……?” 她当然记得朝轻岫以前喜欢调配各类奇怪物件,不过那些作品里黏糊糊的不是只有毒药丸子吗?对方是怎么平静说出“做过一些”的话的? 许鹤年倒是很镇定,毕竟他完全不清楚朝轻岫的手艺…… 朝轻岫笑笑,先问过两人近况,又道:“今天喊你们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你们帮忙转交。” 说着,她就拿出了之前那副写着“国手”的字。 这幅字如今已经被装裱好,朝轻岫道:“等二位回家的时候,请替我交给大掌柜。” 许白水略有不解:“家母虽然擅长下棋,却称不上国手。” 朝轻岫笑意似乎变得深刻了一些:“自然称得上。”又道,“其实我一直感念大掌柜,很想前去拜会,只是现在难出定康,就劳白水跟鹤年替我问候。” 许白水看了朝轻岫一眼,干脆道:“我一定替门主转达。” 与许家兄妹的见面只是朝轻岫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唯一引起的动静就是兄妹俩很快就做出了回乡探亲的打算。 北边。 得到消息的许无殆神情有些悠远。 她当然也很思念自家儿女,那些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家乡,许无殆实在很想知道他们离开家后究竟过得好不好, 可惜出了过年时期,许无殆很少有机会见到那些早已离家的孩子。 这次得知许白水两人打算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后,许无殆亲自带人出门迎接,一直走了百多里路,然后就在自家的别庄中看到了拎着烤羊腿宛如饕餮降世一样狼吞虎咽的许白水。 许无殆:“……” 她听说定康那边的饭菜不是太合口味,但没想到会那么不合女儿的口味。 许鹤年干巴巴道:“……路上颠簸,妹妹有些饿了。” 许白水一见母亲,就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放下羊腿,洗了手,然后过去拜见母亲,她跟兄长一起问完安后,也没忘记将朝轻岫写的那幅字转交。 许无殆伸手接过,目光微动,笑道:“官家谬赞了。” 许白水略有些诧异:“原来母亲当真擅长下棋?” 许无殆摇头:“在官家面前,何人敢说自己擅长下棋?” 她将女儿的问题一语带过,又让人带着许白水跟许鹤年跟自己一块回家。 赶路辛苦,两人到家后,就被母亲打发去洗漱休息,许无殆一个人站在书房中,静静看着朝轻岫送来的字。 等仆役将十一郎跟十七娘带走后,许大娘子悄然走近许无殆身边。 许无殆叹息:“当日我就猜她可能瞧出一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许大娘子:“官家心中当真明白?” 许无殆看女儿一眼,淡淡道:“她心里明白的恐怕比你更多。” 许大娘子垂下头。 近年来,由于当初的从龙之功,许家在官面上跟江湖上都愈发吃得开,生意也越铺越远,以前一些不大合适的买卖,就渐渐停了。 ——就比如朱蛾那边的生意。 此事无论是许白水还是许鹤年都不清楚,也无从透露给外人,许大娘子本不觉得朝轻岫当真能知道这一点,但听母亲的语气,却觉得这位官家早有预料。 许无殆:“早知今日,当初实在该去江南,与她聊聊才是。” 如今两人隔得太远,许无殆无法询问朝轻岫是怎样推测出的内情,朝轻岫也没法告诉她自己的心路历程。 当时朝轻岫从旁人口中了解到朱蛾的势力后,立刻发现,想要运行如此巨大且反应灵敏的组织,自然需要在各地设置据点,然而朱蛾行踪隐蔽,六扇门那边调查多年,也找不出太多的蛛丝马迹,朝轻岫就怀疑,朱蛾平日其实是依托在别的组织之下存在的。 武林盟的主要势力范围是北边,问悲门只在江南,孙侞近的手下难出容州……排除掉一个个势力后,剩下的只有不二斋,在南北两百年都设有许多商号。 也因为是商号,所以能掩盖大规模的不正常资金流动。 推理界有一句名言,“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也是真相”,朝轻岫一念至此,便将不二斋放在了自己的怀疑列表上。 后来她遇见了奉乡城的案子,这座城里的两个不二斋大掌柜中竟然有一个偷偷在为孙侞近办事,也正因为这个大掌柜的存在,让朝轻岫确认了,如果不二斋内有朱蛾的人,那这些人是能做到瞒过其他同僚,自行支配斋内资源的。 再之后就是遇见了许白水。朝轻岫发现,等许白水加入自拙帮后,来自朱蛾的刺杀忽然全部停止,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当时觉得很有意思,在心里给许家跟朱蛾的实际控制者之间划了一条模糊的连线。 棋要慢慢下,局要慢慢布,就算心有怀疑,朝轻岫也并不打算立刻就去将此事查个清楚。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 等到陆月楼死后,朝轻岫笼络住了许鹤年,特地要求对方联络朱蛾,帮自己办一件事。 朝轻岫当时除了想挑起容州与韦念安之间的冲突外,也是想试探许家那边的反应。 果然,许大掌柜立刻意识到了朝轻岫有些怀疑自己,也隐约猜到许鹤年真正的效忠对象是谁,这才有了后面朱蛾忽然赠送有关观庆侯的消息给许鹤年的事情。 消息就是许无殆对朝轻岫猜测的回应。 许大娘子有些惆怅:“要是母亲当时没有出手,或者递了假消息去,不止咱们这位官家又会如何一步步谋划着登上皇位。” 许无殆瞧了女儿一眼,笑着摇头:“不能递假消息出去,她又不傻。” 只凭那一点蛛丝马迹就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许无殆深觉朝轻岫聪明敏锐,所以并不打算诓骗对方。 她当时递出的消息,其实是一种投注。 许无殆知道朝轻岫的野心,谋图皇位风险太大,对方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 殷宣明的死亡真相虽然是一个秘密,却瞒不过许大掌柜,许无殆隐约猜到了朝轻岫后面的计划,所以才挑准时机伸手推了一把。 若是朝轻岫失败身死,她自然会将手上的重要物品给许白水,由不二斋继续后面的棋局。 许无殆想,若是自己有加害之意,就算朝轻岫当真因此惨败,到时候恐怕也宁愿将东西毁去,也不肯让许无殆得逞。 所以这也算是两人打的一个赌。 朝轻岫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只有感觉有了一定把握之时才会动手。 许无殆选择投注她,也是希望朝轻岫能早日出手。 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或许朝轻岫还有耐心继续等待,她却已经不想耗费太长的时间等待赌局结果的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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