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栽赃,也是孙相门下的一贯套路了。 朝轻岫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看来燕大人对袁县丞的印象不算良好。” 燕雪客:“他虽果断,可惜不够聪明。”又道,“袁县丞处心积虑想要解决上司,最终自己却变成了被杀害的对象。” 朝轻岫声音很轻缓:“世上岂有十全十美之事。就算是积年的老杀手,也难免会有疏漏。我的运气好,袁县丞的运气自然有些不大妙。” 燕雪客赞成:“袁县丞的运气确实不如何。”又道,“而且燕某曾听杨兄弟提起一件小事——当日韩县令有些喝醉了,走路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女使。” 朝轻岫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燕雪客。 燕雪客发现,自拙帮的帮主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朝轻岫温声:“韩县令身无武功,又多饮了两杯,行动时自然有些踉跄。” 燕雪客:“确实如此,韩县令喝了酒,所以纵然她撞到人,一切也没甚不合理之处,否则袁县丞当时便会察觉。”又轻声道,“当日徐姑娘也喝的不少,若是韩县令未曾撞上旁边的女使,那么徐姑娘说不定便会撞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她当时也喝了不少酒,就算行动不稳,旁人顾念非曲酒醉,也不会因此见怪。” 燕雪客是个愿意花心思的人,虽然袁中阳一案的凶手很快落网,他却没忽略自己心中那点不对劲的感受,回去后不断翻阅卷宗,又询问杨见善,终于将所有细节全部梳理得一清二楚。 那天韩思合撞掉了假春石手上的东西,徐非曲赶紧过去,帮人捡了回去。 并非所有暗中的行为都会留下痕迹,就像没人会知道,徐非曲在帮着捡东西的时候,是否曾偷偷做了什么。 朝轻岫早就知道陈霖天具有嫌疑,那么徐非曲很可能从帮主口中,得到一些信息。 当日袁中阳需要拖住杨见善,所以买凶的事情就由陈霖天负责。 那一晚上,最后点菜的人是陈霖天,据杨见善所说,这位陈主簿勾选菜色花的时间有些长。 燕雪客猜测,“杀掉住在丹枫苑中的客人”就是陈霖天给出的消息。 随后假春石从陈霖天手上接过菜单,准备将消息传递出去。 如果不是撞了那一下…… 燕雪客闭上眼,似乎看见了徐非曲拾东西的时候,悄悄将朝轻岫所选的丹枫苑上的记号抹去,然后重新再袁中阳选择的金杏苑上做了标记。 虽然当时金杏苑内有两个人,不过通过院落选择记录就能知道,袁中阳才是这个院子的住客,杨见善只是客人。 而且那天晚上,朝轻岫未必没有悄悄过去金杏苑中看上一眼。 虽说有频繁起夜的韩思合为证,然而朝轻岫是内家高手,又学过医术,她想让韩思合何时醒来,便能让韩思合何时醒来。 燕雪客查过徐非曲,知道此人小时候就得了头疾,病了许多年,一朝痊愈之后,直接考入重明书院五甲之列,如今还受教于应律声座下。 徐非曲经常站在朝轻岫身边,如空气般不动声色。如此聪明,却又如此安静,旁人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掉能成为自拙帮帮主左右手的她。 朝轻岫慢悠悠道:“袁县丞自被派到郜方府以来,态度始终十分谦和,跟所有人都算关系不错。” 燕雪客明白朝轻岫的意思。 袁中阳从刚来的时候就做好准备,到处笼络郜方府里的要紧人物,一旦韩思合身故,他立刻就能顶上。 燕雪客旁观韩思合待人接物,知道此人挺有清流的风范,起码不会大肆贪墨搜刮,属于孙相不会太喜欢的那种人。 袁中阳干掉韩思合,接手郜方府的所有权力,同时将凶手的身份栽赃到朝轻岫头上,如此一来,可以借助花鸟使的力量打击自拙帮,至于案子,多半是由杨见善办的,也算借机让杨家跟地方江湖势力再度结仇。 燕雪客也知道,这个小兄弟性格有些执拗,比起花鸟使,其实更适合去朝堂上做一名御史。 若有江湖人觉得自家老大受到欺负,跑来威逼利诱杨见善,他反而会表现得更加刚正不阿。 不过袁中阳没料到的是朝轻岫本人的影响力跟观察力。 燕雪客跟杨见善谈过,觉得纵然当初死的人真是韩思合,杨见善也未必会觉得朝轻岫是真凶。 至于栽赃陷害一类的阴谋诡计,燕雪客怀疑袁中阳在准备动手的刹那间,朝轻岫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冷眼旁观此人高高兴兴地走进圈套当中。 朝轻岫忽然一笑:“其实不止旁人,连我也算与袁县丞有些交情,毕竟当日一起吃过饭后,袁县丞还特地来到帮中总舵问候在下。” 燕雪客出身武林大派,又久在官场,立刻理解了所谓“问候”的意思:“他是去向帮主表示效忠?” 朝轻岫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下眼。 燕雪客了然。 虽然袁中阳想解决掉韩思合与朝轻岫,不过在真正动手之前,肯定得表现地格外友善一些,免得目标生了防备。 燕雪客看一眼朝轻岫的面色:“朝帮主倒不生气。” 朝轻岫微笑:“人死为大,我自然谅解他生前种种不得已处。”又道,“那一天袁县丞还曾经说过,不想继续被人看做孙相一党。”顿了一下,“虽然不知袁县丞此言是否发自真心,不过我既然答允了,就得顾忌他身后之名。” 燕雪客:“……” 朝轻岫声音依旧温和,燕雪客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一股拦路者死的肃杀之气。 燕雪客想了想,有些意外地发现朝轻岫还真顾忌到了袁中阳的身后名,毕竟在无关人员眼中,陈霖天不会莫名对县丞动手,所行所为必然是受人指示,至于能做出事前指示他事后又灭口他这种事的人,自然只有孙相一党。 让别人觉得袁中阳是被孙相一党下令干掉,确实算是全了他身后之名。 燕雪客在心里叹气,不考虑朝轻岫安排袁中阳自作自受这件事,她还真是个一诺千金仁厚宽和的人,而且还是以德报怨、生前身后连生卒年乃至于挫骨扬灰的方式都替人安排周到的那种…… 一念至此,燕雪客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燕某记得,杨兄弟是因为耿遂安之事才来的郜方府。如果说袁县丞早有计划,想要利用杨兄弟,那这两个案子之间也有关系?” 朝轻岫看他一眼,温和道:“袁县丞身负重任,自然需要事事考虑周全。” 燕雪客:“……” 果然,在朝轻岫眼里,一切谜团都是如此清晰。 燕雪客:“两个案子之间……” 朝轻岫想了想,客客气气道:“其实这也不过是我一点猜测,未必准确……” 燕雪客闻言倒是笑了:“既然是朝帮主的猜测,可信度自然毋庸置疑。” 他本来还有些惊讶于杨见善对朝轻岫的高评价,现在倒是觉得杨见善的形容太过含蓄,对方的本事,又何止是“生平仅见”四字可以描述的。 要不是朝轻岫已经是江湖帮派的老大,而且特别擅长替人预判血光之灾,燕雪客觉得卓希声怎么也得把人拉进六扇门里来提高一下捕头们的平均水平。
第99章 朝轻岫:“袁县丞想要借六扇门之力打击自拙帮, 不管是与陈主簿结盟,还是让后者联系‘朱蛾’,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安排好的事情,所以他必然早有筹谋。 “想要成功实施这个计划, 就要想法子将韩县令、我还有杨捕头聚集在一起, 而我们三人会出现在一处, 则是因为耿遂安耿掌柜突然身故。” 燕雪客:“不错。” 朝轻岫:“如此想来,袁县丞对当日河上的意外多半心中有数。此事之所以会发生, 只是一个带人入局的引子罢了。” 耿遂安之案原本被认定是意外, 没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 只是因为牵扯到三个帮派,才会通知花鸟使过来。 而且也正因为是意外,所以纵使消息传扬出去, 也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戒心。袁中阳认得朝轻岫, 也很忌惮她的能力,担心她生疑, 所以在最开始才将事情进行了一定的包装。 站在袁中阳的视角上看, 是奉乡城那边有一个大掌柜身份暴露,孙相准备斩草除根,袁中阳干脆借此机会, 给朝轻岫设一个局。 开头一如袁中阳计划的那样, 朝轻岫知道耿遂安落水后, 果然亲自前往奉乡城,准备向不二斋致歉。 然而朝轻岫观察力出色,之前还侦破了绿波庄之案, 那么等她见到尸体,就有极大的可能从尸身上残留的种种痕迹判断出, 耿遂安其实是死于谋杀。 如此一来,这个案件就会归于郜方府处理,韩思合自会因此牵扯进来。 最外层的意外引来了朝轻岫与花鸟使,第二层的谋杀则引来了韩思合,第二层的真相还是由第一层的人物发现的——将所需的角色分两次拉入局,这样的安排,简直可以称一句高明。 到了这里,所有棋子便已经各就各位,一场精心策划的案件在涌流湾悄然拉开了帷幕。 燕雪客想起自己在卷宗中看到的一个细节,霎那间醍醐灌顶:“所以那个船夫才会等到朝帮主上门后才逃走。” 早一点逃走,就等于在开头就暴露耿遂安之死另有内情,案子会直接交给韩思合。 考虑到韩思合一直深知朝轻岫的能力,加上谋害耿遂安的人是不二斋自家的船夫,明面并不牵扯其它帮会,这位郜方府县令未必会联络花鸟使处理,无法起到袁中阳希望中的借力打力效果。 不过船夫也不能逃得太晚——依朝轻岫的本事,只要有机会进门,就一定能接触到尸体,只要接触到尸体,就必然能看出尸体存在问题,若是船夫拖得太晚,说不得就得被当场捉拿下狱。 燕雪客回忆着卷宗上的记录,那个船夫一听到朝帮主到来的消息就闪人,明显是对朝轻岫的破案水平很有信心,当然这同时也是对奉乡城内其他调查人员的破案水平有信心,觉得只要朝轻岫不来,一般人应该瞧不出问题在哪…… 考虑到朝轻岫的名声此前一直没有大范围传播,那位船夫是从谁那边知道的内情,就很值得深思。 当时未必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谁都没想明白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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