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驶停的瞬间,车夫利落将踏凳抽出摆好,然后立即扭身伸手撩起原本垂下着的帷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仿若已排练过千万过。 在垂幔撩起的瞬间,一个男人从车内踏了出来。 英朗非凡的面庞,由黑暗中一点点显露在了月光下,他披了件黑色薄氅,领旁围了圈溜光水滑的狐毛,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颈间的狐毛顺风前后飘荡,给他通身的矜贵更添了几分俊逸。 踏下车架后,男人阔步朝门内走去,何嬷嬷立马迎了上来,请过安后,紧跟在他风驰电掣的脚步后,恭敬禀报道, “主上许久未来,此处生了些许变化。 这空置许久,原本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人踏足,可前阵子这主家的亲戚,引来了位小娘子在此小住,说是要学掌家理事之道,因主上之前吩咐过,切莫插手这宅子的主家之事,免得引人疑心,所以老奴并未阻拦。 这几日瞧着,那小娘子虽名声不大好,可倒也安分守己,不像是细作。” 李淮泽的脚步微顿,剑眉微微蹙起。 他常在宫外行走,为了掩人耳目,在京中各处都有方便下榻的暗所,而小花枝巷这间宅子,因着地处闹市旁边,去哪儿都四通八达,又闲适宜居,一直是他除了宫外,在京中的首选,甚至在三月前,还特意命人暗中休憩了一番。 作为帝王,专制霸道惯了,自然是容不下此等外来侵入者的。 可现在天色已晚,他亦有些疲累,懒得再折腾挪去别处。 他微微扭头,露出冷峻的侧脸,冷声道了句, “此处废了。 过了今夜,你们再另寻隐蔽之所。” “是。” 何嬷嬷毕恭毕敬答了句。 主院门大开,院内灯火通明。 与简单粗陋的院外不同的是,内中金碧辉煌,另有乾坤,所见之处全都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金丝楠木,庭院门前,更是树立了块九龙飞天的影璧用以隔绝视线,遍地都是奇花异草,连柱上的雕花都镶着金箔。 乍眼一看有些浮夸。 可在李淮泽踏入院中的刹那,有觉得这一切都与他如此契合。 他今日跑了好几处暗桩,委实有些疲乏,入院后就朝浴房中走去,整块白玉雕的浴池中,早就在何嬷嬷的操持下打点妥当,蓄满了热水,正是适合沐浴的温度,李淮泽褪尽浑身衣物,泡在水中舒心解乏。 蓦然。 由深幽的夜空,传来阵歌声? 这歌声甚至不太熟练。 咿呀呜咽,时断时续,甚至让人听不完整歌词,略有些像鬼哭狼嚎之声。 能在李淮泽面前现役的歌姬,哪个不是唱得若黄鹂,声音婉转动人? 他从未遭过这样的罪,也从未被人如此扰过清闲,剑眉当时就紧紧蹙起。 ……等等。 这歌者的声音,他听着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何嬷嬷并未就细枝末节,而将这位忽然住进来的小娘子身份禀明详细,她只说了句此人名声不太好…… 李淮泽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在陋巷中哭得撕心裂肺的,那张梨花带雨的清艳面庞。 * 茗芳院中。 房中的圆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全都凌乱无序散落在各处。 尤妲窈这几日翻看钻研了一番,发现狐媚子这事儿,门槛还是略微有些高的。 若想要成功,除了天时地利人和,对技艺也有要求。话本中的狐媚祸水,能成功的大抵靠着两项技艺,一个是舞,什么能身轻如燕做掌上舞,什么翻腾跳跃能冰嬉,什么腰肢柔软踩着鼓点裙摆翩跹……若说舞,慧姨娘从小也教过她些,可她早就不练,现在也已生疏了。 可三日后就要去仙客来赴宴。 现在练肯定来不及,且此次到底,她与那赵琅分别在各自的雅阁中,这舞艺说不定也没有能施展的余地。 所以只能走另一条路。 那便是歌。 因着慧姨娘以往在烟花巷柳之地呆过几年,所以在尤妲窈儿时,也是教过她些歌舞技艺的,她也喜欢歌唱,自小晨起时就起床开嗓,偶尔遇上家中来个戏班台子,她亦能跟着那些个角儿咿咿呀呀唱上几句,还被班主夸过有天份。 只是这些都是些在嫡母眼中上不得台面之事,后来渐渐的知事明礼后,她唱得便少了。 现下捡起来倒也不算难。 三日之内,她还是有信心将一首歌练出来的。 练歌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左右仆人们住的居所离她甚远,而离得近的主院有不可能有人居住,所以尤妲窈选定了一首江南小调后,也顾不上现在是深更半夜,立马练了起来。 只是许久唱,嗓子有些涩,且怎么也不在调上…… 她对着谱子咿咿呀呀了一阵,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莫非何嬷嬷找她有何事么? 她止了声,披了件氅衣就往屋外走去,此时婢女们已经提前将院门打开了。 一个身形欣长的男人,被何嬷嬷及身后的众多仆婢们拥簇着,带着擎天的威势,昂首阔步踏入了院中。 二人隔着院子,遥遥对视了一番。 刚出浴匆匆赶来的男人,许是受了寒气,将身上的薄氅紧裹了裹,忽由袖中掏出来块浅金色的巾帕,掩住抠鼻,剧烈咳嗽了起来。 尤妲窈怔愣望着男人那张熟悉的脸。 看着何嬷嬷埋首拱手,毕恭毕敬的模样。 盯着他因咳嗽而涨到通红的英俊面庞。 她此时将二人遇见后的所有事情,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尤其想起舅父楚丰强那句“若不是熟人,岂会如此尽心尽力”的说辞,仿若醍醐灌顶,灵窍顿开。 她一时感怀在心,鼻头一酸,由眸底涌上些晶莹来。 对着男人的面庞,充满感激,难以置信,又略带遗憾轻唤了声, “表哥……”
第二十二章 男人出浴匆匆赶来,发间还滴着水珠,剑眉星目晕上些湿润,氅衣上的稠带也只是松散系着,完全没有前两次见面时,那般疏远淡漠,反而很有些家常的模样。 他顺着歌声的方向,摸寻到这小院前头,院门由人从内往外打开,在烛火跳跃下,院内的景象在夜色中一点点展露在眼前…… 果然。 在对面主屋门外,遥望见了方才脑中浮现的那张艳丽的面庞。 瞧她的装扮,好似是正要准备就寝,内里穿了身雪白的寝衣,脚上并未穿袜,只拖了双木屐,露出了雪白光洁的脚趾与脚后跟,身上淡青色的薄氅甚至都未来得及系上,万千青丝垂落在腰间,覆盖住了玲珑傲人的曲线。 肤若凝脂,娇媚动人。 在朦胧夜色下,宛若天上的月中仙。 她脸上的神情原是慌乱中带着无措,可在望见他的瞬间,眸光锃然变得晶亮,可那抹惊喜只涌现了一瞬,又由眸底涌现出浓烈的哀伤,喃喃轻唤了声, “表哥……” 这声呼唤,让在场所有人都呆楞当场。 尤其是何嬷嬷。 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这小娘子这几日瞧着是个循规蹈集的,可现下莫不是疯魔了?她可知眼前之人是谁?岂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攀得起亲戚的存在? 主上微服私访,行踪成迷,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 尤记得上次见过他真容之人,当下就被拖出去杀了,坟头的草都三寸高了。 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想要这小娘子莫要去靠近主院禁区,以免误打误撞冲犯了主上,谁知她确是没有跨越雷池一步,却反而主动将这煞神招来了。 何嬷嬷到底不想要她命丧当场。 见她如此无状,面上神色格外紧张,立马揣着心尖上前走了几步,拱手朝男人尽力为她说着好话, “主上,这位便是奴才之前同您提起过的那位小娘子。 她这两日在府中从不多事,大到院中装璜摆件,小到院中洒扫……事无巨细都是亲自过问的,也并未犯什么大错,今日或只是一时兴起,才会在夜中高歌,扰了主上清悠……” 尤妲窈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恩人的。 对于他到底是不是那位出了五服的表哥,尤妲窈心中也本还些疑问。 舅母分明说过,这宅子的主家一直在外寻医问药,久不在京城,可她近期分明在京城看见过他多次,且之前一直见恩人面色红润,能抱着她在屋脊上翻腾跳跃,瞧着身子健壮得很,哪里像个身患绝症之人? 可何嬷嬷这声“主上”,瞬间打消了尤妲窈的所有顾虑,愈发让她确认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久别重逢的惊喜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哀伤。 谁能想得到这般见义勇为,乐善好施之人,却多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呢?别看恩公现在面色红润,指不定在暗地里忍受着何等苦难,她心中只有念头,天道确确不公! 尤妲窈上前几步,踏下石阶,听了何嬷嬷的话之后更觉汗颜,心中清楚或是因她方才放声歌唱,才打扰了主家,让他撑着病体漏夜寻到小花枝巷来。 “我只当主院无人,所以才……方才是我搅扰了,还请表哥勿怪。” 尤妲窈将身上的薄氅紧揽了揽,然后微微欠了欠身,又凝神思索了一番,紧而抿了抿唇道,“之前只当贵府需要个打理私宅之人,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未经允许之下借助在此处,可既然表哥已回京,想来也用不上我费心。 且听说表哥尚未娶妻,而我又是一外姓女子,在此住着只怕多有不妥,我这就连夜搬出去,免得给表哥添麻烦……” 李淮泽哪里耐得听她说这些,径直冷声打断了她的发言, “深更半夜的,你在鬼哭狼嚎些什么?” 什么鬼哭狼嚎? 那分明是在练歌,且哪有那么难听?不过就是生涩了些罢了。 尤妲窈缩着脖子,却并不敢反驳,却也只憋了憋嘴,并不说话。 李淮泽望着她这副心虚的模样,眼周一紧,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 “你莫不是…想要靠着把破嗓子,去仙客来耍手段吧?” 他怎么知道?! 尤妲窈顿然抬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李淮泽看她神情,便知定然没有猜错,他对此事实略微有些无言。 忽然觉得她不仅倔,甚至还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想要以歌声惑人,那歌技至少也需上佳,至少要能在天桥底下卖唱时,得几声吆喝或者几枚铜板吧?可我听你方才唱了那么许久,莫说能赚银钱了,不遭人抡了棍棒来打,那便已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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