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回京切记刚过易折,要小心为上。” 上辈子见面时他心绪难免带着阴冷与审视,虽然她并不知晓为何一世家子会落得在宫里做内侍的下场,但终究这辈子已经更改,不会重蹈覆辙。 还有……有些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薛闻犹豫,正准备离开之际腰间被揽住,她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秦昭明的力气。 两人靠得极近,距离危险到……他只要一低头,就能够吻上她的唇。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她来不及考虑太多,转念想到若自己怕改变就不会救下阿昭这一条人命,难道又怕别的改变了吗? 于是趁着秦昭明说话前,赶紧别开脸:“还有,匈奴虎视眈眈,多年沉寂虽有交涉但还称不上殊死之战。” “只因为上次交战时岁币尚存,可若他们没钱了,又有京中之人里应外合,朝廷危矣。” 上辈子和匈奴爆发的那场大战缠绵已久,永昶帝御驾亲征,却依旧节节败退。 她知晓的消息便是永昶帝率军诛杀匈奴把持朝政的左贤王,匈奴再一次内乱,主动议和投降。 这些事告天地喻百姓,她记得清清楚楚。 若她重生,能有机会改变眼前人的机会,那时候也能够改变更多的机会:“若日后跟随太子,切记边陲布防不可外泄。” 她深吸一口气:“若是可以的话,阻止太子殿下御驾亲征。” 不论当时朝野上下对继位后雷厉风行的永昶帝有何看法,但他做的动摇世家根基,给寒门士子入朝为官的机会就足够名垂青史。 所以,若是可以,让他不要御驾亲征。 薛闻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知对面的秦昭明那双狭长的眼眸露出费解的神色,却又在她抬头时很好地将自己掩藏。 幽深的神色如同一张灰蒙蒙的大网,薛闻还不知道在她面前向来懂事的秦昭明究竟多么克制自己,才未曾将她全部笼罩。 良久,他没有说话,利落地翻身上马。 但在薛闻眼里,骏马、红衣、少年,他戴上一个诡异恐怖图样的面具,猩红的披风飘扬出风的形状,随着他的策马打出一个漂亮的旋儿,他勒紧缰绳御马踱步,眼里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你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来京城对么?” 这是他的底线。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不论于公于私,他都应该遵循心底的想法,将她永远放置在视线之内。 但他偏偏在这很短的时日内学会了压抑自己的野望。 ——身为国朝太子,再珍贵不过的瑰宝都唾手可得。 可偏偏遇上薛闻他需要很多很多耐心酿造舒适的温度让她慢慢放松,不能引起丝毫警惕。 为了最终的结局,他愿意慢一些。 只要……她坚守底线,那么他可以好好忍耐,伪装成一个成熟的猎人。 反正,她现在不会回京。 薛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对视着,最终秦昭明先策马扬鞭。 他的身形远去,赤红的披风如同摧枯拉朽烈焰燃烧,强烈的色彩和灰沉沉的天有着强烈的对照。 如同划破天际的剑刃,滚烫而锋利。 而她在身影离开视线后,朝着反方向走去。 素麻裙袂拂过地上杂草,红绳挽起的长辫子垂在肩上,因着她脸上的笑,寒风吹过她的面颊,都好似风在亲吻。 这一年,快要过去了。 - 曹国公抱病,沈今川作为长子带着长孙幼弟在老家服侍父亲,在他早有准备的运作之下得了个贤名。 炭火烧得很旺,暖阁里熏得人眼睛生疼。 府里的府医十分惊奇,他想了许多办法都不见好,等着沈今川来侍疾时甚至委婉开口:“国公身体不好,恐怕熬不过这个冬日。” 因为看几位公子长大,说的全部都是肺腑之言:“公子不如早些打算,抑或者备下寿材,好为国公冲一冲。” 眼下之意,若有需要,恐怕要早做准备。 但没想到他第二日来便听闻曹国公大安,这简直从阎王爷那里抢来一条命。 沈今川没有开口,裹着大氅的他矗立在风雪之中,如玉做的人物。 冰冷的光被六棱窗分割成一个一个细小的光点,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 锋利的匕首镶嵌着朱红色的宝石,他掀起宽大的衣袖,眼神冰冷如霜雪,看着血液蔓延出如玉的肌肤。 血落在药罐里。 大夫看着此景惊讶的瞳孔瞬间放大,只觉眼前充斥着荒诞。 他屏息凝神,在看着沈今川脸色之时斟酌开口:“这……或许便跟前朝烈女凿脑救父一般,公子如今割肉喂亲,曹国公不药而愈也是段佳话。” 沈今川容色稍霁,大夫也不再执着要为曹国公请脉一事,这般识相下刚一出门便从小厮那里收到了一大包银子。 老大夫越过门槛望从小看着长大公府公子,在他浑浊的眼内看不真切。 老了,老了。 这世道……早就该是年轻人的天下。 年长者,就不该占着位置不松手,不然,惹人嫌啊。 他也该,服老了。 沈今川无闲暇时间来为大夫思考心事,在他们这种人眼里只有能不能用这一条法则,而这个老大夫注定和曹国公府在一条船上,免于纷争。 这个冬日谁都不好过,他要做的也只是想让大多数人都好过些。 为父请辞不算常事。 可他割肉喂亲,这才算。 隆冬,曹国公府长子沈今川割肉喂亲,曹国公沈克不医而治,本朝孝闻增一。 此后曹国公遁入空门,一心探求菩提,不愿再问世事。 上旨请爵位交由长子继承,折子压在中央,帝未允。 但收到消息的沈今川自认已经成了大半,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毕竟本朝延续前朝旧俗,不论辞官或是别的,一定要三辞三让才算名正言顺。 上辈子父亲去世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空间,昌平帝压制,定要他为父服丧三年后才可继承爵位。 而永昶帝继位后虽说要收拾世家勋贵,但没让他继续守孝,给了他应有的国公之位。 如今孝道再加上父亲请愿,他必定会顺利坐上国公之位,任使昌平帝也无法压制他该有的爵位。 而只要继位的并非永昶帝,那不论是哪一个皇子,皇位就绝不会坐得安稳。 这样情形之下即便非他扶持的皇子,也不会主动为自己招惹是非,甚至还会因为他置身事外,主动来招揽。 反倒等到了最后或许会尽收渔翁之利。 暖房内放置着精致的博山炉,散发袅袅青烟,浓郁的香气贯彻整个房间之内,屋内轻纱罗绸,地上铺着柔软的、踩一下仿佛就要陷进去的地毯。 室内家具皆由昂贵的沉香木制成,散发着属于木材的淡淡香气,雕刻着精致繁琐的牡丹花纹,雨过天晴瓷器分外温润,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枝子。 转角处用的大小一样的珍珠,一下一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奢侈又清贵,有着浓郁的个人喜好。 一眼望去,仿佛身在云楼宫阙,瑶池仙境。 他独自站在这里,老家的侍从 都活得跟个人精似的,自然不会来这里讨嫌。 唯一能够来到这里的,唯有他的亲信小厮:“回禀公子,果然不出您所料,少夫人又换了药方,是……是……”小厮欲言又止,想起那血渍呼啦的场面他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他实在想不明白少奶奶这是图什么,八十老翁但凡有些家底病了都想请大夫,怎么他们家少奶奶就活活等死呢。 沈今川眉头一皱,转过身子,连听都不愿意听,直接让人退下。 手里是已经传来已久的信笺,来自京城,来自他现在的妻子薛阮阮,这上头的每一个字他都摩挲过无数次。 上书写着:“夫君为公,我为母。” 源自之前他说过的一句源自礼记的“天下为公”,不知怎么的,在薛阮阮听来便演变成这样,好似“天下为公,我为母”,也没有什么不可。 但这种啼笑皆非的信笺,在沈今川看来却是在他的引诱之下,薛阮阮会将他期待的那个人再一次送回身边。 ——即便薛阮阮无法,让阿闻出出气也好。 他们已经分离得太久,甚至还隔着生死,让他挤压太多的情绪。 此时此刻,在和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房间布置,才能够让他流露出一丝脆弱。 沈今川想起他掀起盖头是那双氤氲着泪珠的眼眸,回想起从前她受过的所有冷待,所有的冷言冷语,还有她在大厦将倾之时沉稳坚韧,撑起整个门第。 昔日薛阮阮的算计不算高明,但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拿命来博死后惦念。 他从前多心疼薛阮阮,如今便多恨她。 恨她把他当成一个傻子来愚弄! ——直到上辈子他缠绵病榻,才愿意承认他爱上了薛闻。 ——爱上了那个罔顾长姐性命、勾引姐夫、贪慕虚荣的薛闻。 ——可直到最后,薛闻狠心到不顾名声,也没来病榻前看顾他最后一眼,未曾知道他的心意与悔恨。 ——他悔恨因当年误会冷眼看旁人欺辱于她,看着她在后院艰难摸索,把自己打磨得光滑,悔恨他发现得太晚太迟,又碍于自己颜面不肯低头。 想起她这辈子出现时候的惊慌无措,还有那一日裙摆拂过门槛时的翩跹,最后是那一场抱病回府的借口,用来逃避和他的再一次会面。 阿闻,你也怕重蹈覆辙吗? - “爹爹,祖父已然大安,不知儿子可否上山入庙,向祖父请安?”外头传来长子沈宁还带着稚嫩的声音,将沈今川从过往思绪中拉回。 他站起身来视线远望,便看着自己一双儿女联袂而来。 儿子沈宁穿着一身妆花百兽补服,进退有度,看着就有精神气。 而套了件绒毛比甲的女儿沈颖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招手让人进来,看着这个与他几分相似的一双儿女,好似和几年后在他病榻前乖巧温驯一遍遍替他回话说着“阿娘还未过来”的儿子对应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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