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一会, 徐徐饮过茶汤, 苍白的唇瓣被热水浸得温润, 她才慢慢开口:“嘉庆子说得有些道理,我去老宅, 夫君难免分心, 不仅要照料公公病情,还要顾虑我。” “若是为了面子而伤了里头体统, 才叫不孝。” 她拿定主意,不仅没有去老宅, 反而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一点儿也不停留,不说为了此行目的单单连她自己身体都顾不上。 当然,薛阮阮从未顾忌过自己身体。 含桃本想劝劝,手臂上被一旁的嘉庆子悄悄拧了一下,止住了想要劝解的话。 后头说的话已经听不真切,含桃只听着薛阮阮在嘴边呢喃“遗臭万年”“倾城绝恋”什么词,她想着仔细听,但薛阮阮先耐不过药效闭上了眼睛。 服侍大姑娘休憩后含桃和嘉庆子二人才悄声退下,只留下留守的嬷嬷们候在外头。 在外头只有这点好处,地方小便能够趁着主人休憩而稍稍休息会儿。 驿馆里的窗纱不如在曹国公时明亮,但也差强人意。 两个相似年岁的女孩穿着同样制式的衣衫伴着摇摇晃晃的光亮,如同细碎的月,一步一步地回到居处。 含桃本来等着嘉庆子问今日究竟发生些什么,大姑娘才会受这般刺激,但等着等着嘉庆子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觉得九姑娘真的蠢笨吗?”没忍住,含桃骤然间。 吱呀一声,嘉庆子推开门率先进去,裙摆拂过门槛,她回头看含桃,整日里凶巴巴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的人此刻眼里尽是笑意和狡黠,有了几分年少柔和,反问:“你觉得呢?” 含桃低头整理自己的铺盖,她们出行只带主人家的器物已经十分靡费,自然不可再带上侍女的惯常用具,即便驿馆比寻常客栈干净许多,终究不如自己惯常用的舒适。 她觉得,九姑娘很聪明。 已经走出去一步了,再回头只会迎来更大的禁锢。 更何况,在旁人嘴里的夸赞的话就一定是切实的吗? 在大姑娘眼里九姑娘表面是没有福气,实际却错过了“勾引姐夫”“私奔”等罪名栽赃,而上一个被大姑娘夸赞聪慧的人是谁? 含桃想了想,想起去岁薛阮阮还未曾生病之时带着一双孩儿在老家,有位跟随夫君外派的一位夫人前来拜访。 那位夫人是江南三流世家的独女,爹娘爱重,把家里所有财产都交由她来继承,陪着夫君外放为官都能挺起腰杆来。 可偏偏大姑娘见了后长吁短叹:可惜令尊无子,实乃百年憾事。 那夫人听了也不知怎么想的,假借自己生病之名让父亲来探望,还替父纳妾。 这时候,姑娘夸赞这位夫人聪慧。 而男人下三路的事儿想要的时候哪里还需要别人帮衬,身边没美色,只能是只钟情一个,把老太爷骗来后气走了,后头老夫人和她断绝关系,把嫁妆都要回去。 这事本应该有风波,可夫人该有的继承全都捐献给朝廷,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得了一个“忠勇之家”的名声。 唯有那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夫人,因三不去未曾被休,却又因为没有钱财,处处被人拿捏,再不见从前飒爽。 而她们姑娘,只说了声“遗憾”外,再没有说别的。 所以说,日子都要给自己过,旁人无论如何评价都只会不知鱼乐。 - 含桃出神想着,视线越过那头因地制宜早就阖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的嘉庆子缓缓勾了勾唇。 今日的太阳比往日好上几分。 恰好正中午,影子缩成一团黑影,落在她脚下。 从从前侯府,到现在曹国公府,人人都说薛家大姑娘身边两个得力干将,提起她来总是伴随着“好性儿”“随和”,而嘉庆子总是会被在后头说“狗仗人势”。 她甚至还因为嘉庆子被这般评价而隐隐窃喜过。 可仔细想来,被人人称道的她在吩咐下去的时候总有推脱,反倒嘉庆子不用吩咐都会被主动讨好。 她经常需要在姑娘面前请罪,而嘉庆子总是“恰到好处”的无法无天。 正如姑娘嘴里的蠢笨并非蠢笨一般,这些外来夸赞啊、嘲笑啊,都无法将人说明白,更不代表着人就是这样。 她也是才明白,原来一向压自己一头,看起来冲动易怒的嘉庆子并非那么容易令人看透。 嘉庆子说的话,从来都是“需要她说”的话。 而人啊 ,从来不似水墨画,看一眼,便识全部庐山。 - 门口闹出这么大的事,又正好是雪天事少想看热闹的人也多,总会有人议论道。 于是蔡大娘召集了她的老姊妹先来打牌,开口便先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别外传。” 审视的目光扫视几个老姊妹,获得了连连保证,就差指着天发誓话不传第六耳。 “今各有一人,那人忒不知羞耻,喜欢我家春晓便要强行压她唱一出李渔《怜香伴》,要和我家女儿共侍一夫。” “这话虽不中意,但事出有因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谁知她那个夫君还是个痨病半瘫,故意骗我儿。” “眼下识破了这两口子的奸计,还要找上门来,日后你们听着什么风言风语可不要瞎传,若不然便让你们的女儿嫁个痨病鬼。” “记住了,这事多留个心眼,什么一上来就称姐姐妹妹的,都是骗子、混账,指不定要图什么呢。” 蔡大娘的老姊妹们没什么文采,但听戏这种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能爱的物件她们也自然是能说出几个典故的。 像《怜香伴》两个女旦惺惺相惜却不能相伴,唯将嫁作同一夫方能长相守,这种故事不知激起了多少深闺中的眼泪。 原先听着蔡大娘这般凶巴巴地还想劝劝。 便是不成,也万万没有骂人的道理。 可转念听着并非情之所钟而是蛇蝎心肠的夫妻俩来哄骗小娘子,几个大娘们义愤填膺地开始咒骂,几场牌局下来没有一句重复的。 毕竟谁家没有个女儿,谁还不是个女儿过,这般狠毒之事听着就不寒而栗。 薛闻等人听到蔡大娘回来说整个缘由后脸上的酒窝就从没下来过。 连今日听到几句话的大婶都灵光乍现拍了把手:“怪不得死乞白赖要叫娘子你九妹妹,原来她家那口子都有八个小老婆了。” 一旁的几个老姊妹面面相觑,这下都知道话中真假了。 “那人还用绸缎铺路,那么好的绸缎嘞,瞧不上咱们还巴巴上赶着,真不是东西。” “等我用那料子纳个鞋垫子,先来孝敬您。” 大婶被蔡大娘指着说了句贪小便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绸缎有人用来铺路,有人用来穿衣,有人一辈子也只远远瞧过,物尽其用才算得上大善。 薛闻这个洞悉真相的人,听着蔡大娘的老姊妹们连连安慰,忍不住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 谁都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许外传”的下一步便是人人都知道,而只有你一人知道他们知道。 这话虽然绕口,但话糙理不糙。 秦昭明刚好晚了一步。 不论怎么用审判技巧对着人,也只收获了以下答案。 ——有一女子,对薛闻一见倾心,二见断肠,要对薛闻强取豪夺,非要娶她过门。 ——被拒绝后吐血当场。 这事简直奇了。 要对薛闻强取豪夺不出奇,被拒绝也不出奇,吐血当场也不出奇。 毕竟得不到薛闻吐吐血又怎么了。 这世上得不到薛闻的人多了去了。 连他这不是也没得到么…… 最关键的是,有人能够“一见薛闻”“二见薛闻”而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出奇了。 先不说他日日盯着薛闻,连薛闻几时睡,睡前点了几根蜡烛都知道。 他专门派人盯着这里,但时间太仓促,驻扎在这里的亲兵本就不是专业探子。 从面容上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保家护院有一套,但只能远远看顾着,否则一凑近不说探听消息先让人害怕。 所以亲兵的消息还不如他探听出来的靠谱。 唯一有用的,只有一个消息。 ——“殿下,那人的马车上有个“沈”字。” 他转念便想到一个问题,薛闻来到这里的事他一清二楚,和薛闻相识之时更是恨不得将她时间全部占据。 可以说许多薛闻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那连他都不清楚的一个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薛闻来到这里以前便认识的? “姐妹”相称,除了妻妾外,是否还有姐妹、蜜友等可能。 他没有忘记,和薛闻初见时候的那个夜晚,繁星点点,皓月当空。 一颗泪珠落在他肌肤上,她情急之下说出的“是你”二字。 “殿下,不如我们直接带薛姑娘回京?任是谁不会错过一步登天的好时机。”乔承东看秦昭明因为薛闻又开始耗费心神便婉言提醒。 “你的意思是,她是被安排过来的?”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识人不清?” 乔承东大惊。 他就是想给薛闻偷偷上点眼药,别让太子天天惦记着她。 有话说得好,最下等办法是百依百顺,中等是若即若离,最上乘是永远得不到。 一个永远有秘密的人,他们乔家的女儿如何比得过。 要知道他们乔家……意在后位啊。 可史书上有哪一个大权在握的君主能够忍受后位上并非心爱女子,而让心爱之人位居他人之下。 但要说起别的,他万万不敢有这个胆子啊。 太子殿下,你这不是故意的吗? 连忙起身深施一礼。 世家子弟深入骨髓的礼仪规矩,便是在一个小小屋内都显得精神磅礴,为简陋的屋子增了几分光辉。 可惜乔承东控制声音后开始辩驳,总带着一丝幽默。 “不不不,臣不敢。” “那你意思,她主动接近孤?”秦昭明眉眼上挑,眼中戏谑。 乔承东深吸一口气,连忙开口:“那是必然,薛姑娘可最为关心您了。” “莫说你是太子,您便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落魄子弟,她也会对您这般关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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