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今川的发问,他扬眉一笑,细长的双腿翘了起来,将这一处审讯刑罚的牢笼,好似凭空化作宫殿庙宇,而他便是此地当仁不让的帝王。 “阿闻, 阿闻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好像今时今日才知道这个人的狠戾,好像现在才明白自己的性命拴在这个人手上。 但到了现在能够让他抓住的浮木,依旧只剩下薛闻一个人。 “阿闻?你再敢这样唤她一声试试呢?”秦昭明斜看一眼,而后轻笑着:“原本送你上门,就是因为怕阿闻心慈手软。” “毕竟她是一个旁人对她三分好,她必还七分之人。” 唯一提起薛闻之时能带一些真实的笑意,就像少年逢春,但别过眼来,只剩下满眼的嘲讽:“但没想到,你和阿闻,连一点旧恩都没有啊。” “她只是善良,又不是傻。” 秦昭明都快笑死了,抛开所有不谈,怎么不能算是碾压一个觊觎薛闻的情敌呢。 本来以为沈今川这个人敢有胆子挑衅他,不将他放在眼里,是真有点依仗,不论是优秀的头脑还是……情,都让秦昭明在下手的时候投鼠忌器。 否则哪能忍着沈今川蹦跶到现在。 “来吧,说说,你的……过去。” 沈今川自认世家显贵,不会因为区区的威胁就透露出自己在暗处无法见光的想法,但此刻显然他已经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更何况,他再发觉秦昭明并没有那么期待他说出东西来,反而对他宁死不屈时该受的惩罚好整以暇。 “我……我说。” 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爱恨难全,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多有美化,而刚好眼前这个人不接受美化,甚至还加以嘲讽的人。 他说误以为薛闻诡计多端要嫁他,秦昭明冷嗤。 他说因为薛阮阮的离开心存芥蒂,要故意试探薛闻,秦昭明哼笑。 他说薛闻对他一双儿女都很好,一双儿女将她视为亲生母亲…… 秦昭明静静地听着沈今川没用多久就又暴露出燕国地图来,又想要拿着薛闻来压他,早就忘记身上的伤是薛闻亲手砍的。 再说沈今川的一双儿女—— “孤始终觉得,子女无德,多半是父母无德这句话十分有道理。” 他坐起身来,知道从沈今川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得到的都是让他心里难受的酸涩,拿着扇子拍了拍沈今川的脸,轻笑着,却比厉鬼还要瘆人:“你为了只得到爵位而不负责任,不惜逼死你爹而秘不发丧。” 沈今川瞳孔紧缩。 “你儿子眼见薛阮阮失势,连他亲娘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你觉得以你的品行,能生出来好孩子?” 不过经过薛闻教导,怕是连混世魔王都能立地成佛,反正他情人眼里出天神。 就是这话不能跟沈今川说。 而看沈今川这个样子,他也不知道沈宁能这么狠心。 人都是自私的,能安慰自己对父母不好是为难之举,却不愿意接受孩子也是如此。 秦昭明杀人诛心,这还不够:“还有啊,你说你是因为薛阮阮,这才对阿闻的一切冷眼相待。” 他挑眉,那双锐利的丹凤眼中全是冷冽,冰霜一下冲破所有伪装,到达内心连自己都不肯面对的真实。 “——才不是,你根本不是为了薛阮阮。” “——你的所有态度,都只是一场服从性测试而已,你想让她低头,想让她讨好你,想要折断她的傲骨,想要逼她在风刀霜剑中依靠你。” “——但你没想到,她不愿意低头,尤其是……” 秦昭明视线落在沈今川脐下,轻啧一声:“尤其是,除了多长一个东西之外,什么都比不过她的人。” “别说了!”沈今川崩溃。 “而你发现这招对阿闻不管用,便只能迷途知返,换一种招式。” “不要再说了!”人有时候连在只有自己看的手札里都会说话,更何况记忆这东西? 秦昭明再疯,再承认他随昌平帝看见谁都怀疑,也要对自己说一句褒奖的话,那就是他喜欢那就真的会好好对待,会捧在手心,放在心间。 连他这种人都这样,沈今川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无非就是,他看上了她的容貌,却不愿意接受她的冷漠。 哪有那么多回心转意浪子回头,多的是眼见用“暴力”无法将你驯化,便用真情和道德来绑架的人。 ——一切都是别人的错,而我,都迷途知返了,你怎么能够不原谅我?你就这么心狠? 至于薛阮阮,沈今川或许不仅不会因为她的死亡而迁怒,甚至还因为猜测有女子愿意为了他争抢而暗地里高兴嘞。 “怎么?说句实话你就不爱听了?” “那孤还有更难听的。” “上辈子曹国公府屹立不倒,不是因为你有远见,不是因为你家比旁人家里多做些什么,或者少做些什么,是因为你家有薛闻在。” 秦昭明冷静而又得意地从方方面面告诉沈今川,过去现在,薛闻从来不会种他的计。 “孤不会杀你,更不会在这里对你严刑逼供。” 秦昭明将价值千金的折扇朝后一甩,落入他亲兵将领手中,继续浅笑打量着沈今川:“你既然得意这个国公之位,那孤就要让你一辈子都绑定在这个位置之上,你永远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秒,孤会将你这个名正言顺的位置给夺走。” “明面上,你是开国八公,功臣之后,背地里日日夜夜跪于佛堂,悼念《往生经》吧。” 他说完,挥一挥衣袖没有任何犹豫地离开。 - 在完全落入黑暗前,沈今川耳朵里的还有一个女声纳罕:“怎么让他颂佛家的?” 秦昭明拖长调:“那不然诵道家的?” “那算了,道家讲究今生事今世毕,更何况……我祖歧视蠢货。” 此后,一片黑暗。 - 七月流火,十月授衣。 一到十月初,三公丞相以下满朝文武大臣都会收到御赐的棉袄,此为授衣。 初三当日,不论百姓贵族,今日头等大事便是用酒食来祭祖,便是皇室也不例外。 甚至跟着陛下前往皇陵能够有机会叩拜别人家祖宗,都是打破脑袋想要去的事儿。 这种大日子早在一月之前就开始争吵不休:谁跟着陛下一同前往皇陵祭拜、陛下无后,往年后宫中能够陪在陛下身侧的大多都是汤贵妃,今年陛下态度迷离,人选是否会到在宫中颇有资历的李淑妃? 还有往年太子亚祭,今年太子殿下逢凶化吉,应该让祖宗好好看看。 这话若是宗室提出来再好不过,但奈何整个秦家从昌平帝那数,长辈同辈都没人,就昌平帝一个独苗在这,有将老秦家发扬光大的能力。 要是太子外家提出来也无什么不妥,但提出来这句话的是汤则镇,就值得一品。 京里留下谁来监国,跟着去的官员有哪些?细微之处都掺杂着各个派系的明争暗斗,直到出发当日,人选依旧会有变动。 但这些和薛闻暂且没有关联,因为她发现真的有世家在阻止印刷书册面世的情形之下,做出的选择是……打算把书籍全给买了。 难怪这些世家能够坚持这么多年。 就这决策力还有家族的平均智商,根本产生不了丝毫威胁好吗?
第六十七章 她平静等待着十月的到来, 却在风声鹤唳之时先收到来自秦昭明府邸的一封信笺,一个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的人,薛兰苕。 情理之中是因为这个私宅能够联系到她这件事, 薛闻只告诉了薛兰苕一个人。 意料之外是因为……薛兰苕从来不是那种会主动联系她的人。 何况, 还只是派人过来传个话,话中意思是……她将要生育, 过些时日来请薛闻见证诞子之喜。 这不像薛兰苕一个素来要强的人能够说出来的话,但薛闻派去探听的人核实现如今确实已经有孕七个月, 算来时间也是恰到好处。 虽然比上一辈子有孕时间早了许多, 但从前八姐婆家出事是因为秦昭 明上位后大刀阔斧地改动, 如今秦昭明还在徐徐图之, 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大事。 这般想着, 她就放下自己的多疑忙活起别的事,只告诉那边的宫人, 若有消息立刻通知她。 - “阿闻, 你绘画技艺如此高超,可知道要如何画真实的宁静?” 秦昭明突如其来的一问, 让正在书房练飞白的薛闻一愣, 笔尖的墨滴在纸上, 又是黑乎乎一团。 她先将腕上悬着的沙袋解下, 放了自己手腕一码。 虽然不明白太子殿下和郑云起还有英国公他们议事完突然有这么一问,但对于丹青妙笔上的技艺还是让她开始思考起来。 “若论热闹繁华之景, 莫若闹市人潮川流不息, 但在工笔丹青上,最能体现喧嚣热闹的还是在寂静丛林中追逐嬉闹的猛兽。” 文学创作讲究以乐景呈现哀情, 反之同理。 薛闻在提到自己喜欢的事总是会变为另外一个人,从海纳百川接纳一切的“大人”, 变成只认死理的“小孩”。 “最能体现宁静的并非繁花似锦,流水潺潺,而是大雁从苍穹飞过,青山绿水从面前流淌,而我躺在船舱中,听着时间变迁,心里却只觉安宁。” 说到最后,薛闻才注意到秦昭明专门换了一身衣衫。 不是说不好看,而是……太低调,月白的广袖衫用皎白银线勾勒卷云纹,腰间只带了一块玉佩作为点缀,锦缎般的长发被玉冠高高束起。 恰到好处的中和他样貌上的秾丽近妖,在他不笑之前,颇有种翩翩君子、人间谪仙的美感,不似此间之人。 他一笑,就成了伪装成凡人来勾魂摄魄的狐妖,听着薛闻说完便不容拒绝地拉着她的手朝外跑去。 虎牙狡黠,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眼前所有一切在他眼里都不作数,只剩下外头将要奔赴的未来才是所思所想:“走。” “正好咱们去体会真正的宁静。” - “旭儿,你还知道我以前教你画画时告诉你的,怎么画真正的宁静吗?” 汤则镇弯着腰给地松土,一边是对自己的外孙说着:“任何事都需要旁的外物来衬托,就像贫苦人家在经历天灾才知道从前的日子有多么富足、寒门子弟在经历朝堂纷争之时才知道有咱们庇护,让他们足够安心钻研学问有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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