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捏住手掌的温度,叶舒仿佛才被拉回实地,对着叶父,却也不再申辩。 一场硝烟仿佛消弭于无形,湖面的涟漪归于平静,但只有本人才知道,底下的暗潮汹涌。 叶舒和叶父的相处渐渐变得平淡而疏远,更多的其实是心有默契的互不打扰。好在叶舒不想何氏为难,倒也不曾在叶展身上迁怒过。 直到三岁的叶展开始扑腾着风灵叫姐姐……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相伴的亲人,以及认定的妻子。他们坦诚相待如知己,守着无数共同的小秘密,她在叶府的根基几乎全部附着在他身上,与他一样的鲜花锦簇、烈火烹油。 他们是一体的,他可以割舍那怜悯般的父爱,可以忍受被分薄的母爱。可是风灵不行,她是不可分割的、甚至哪怕他人觊觎也不可的、他唯一不肯退让的底线。 叶舒心中涌出无限晦暗的情绪,如漩涡一般席卷着他。 他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和霸道,他想要霸占一个人的全部,可是这个人不是玩具木偶。他将自己视为囚笼,又不忍心拘束她的自由,更害怕暴露自己的阴暗自私而将她推得更远。 在持续的内心作战中,叶舒终于又病倒了。 风灵是知道他这几天心情不好的,可难得的是她这次竟然猜不到原因。问他又不说,风灵总不能把他的嘴撬开吧? 于是两人几乎冷战了一样,连院子里的人都比以往压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各盖一床被子,中间恨不得离八丈远!但是睡着后又会习惯性翻过身,挨在一起。 晒过的被子暖烘烘的,但是风灵怕热,半夜的时候无意识蹬开被子,往旁边翻了一个身,想找个温温凉凉的支架搭手搭脚。 但是今天搁上去却觉得更加热燥了,嫌弃的翻回来,睡梦中却觉得有些不太安稳,风灵猛然惊醒了。 转过身摸着手探过去,果然一片滚烫。 风灵赶紧叫人。 点了灯,风灵才看清,叶舒烧得迷迷糊糊,白皙的皮肤都泛出一层粉红。 叶父和何氏来得很快,大夫也来得很快,拨了拨他的眼皮,又查看一番,叫人去熬药的同时,还给他扎了几根银针。 灌了药,又捂了大半个时辰,才退了烧,人也清醒些了。 何氏生怕是旧疾复发,又如之前那般鬼门关头打转,急得止不住眼泪。还是大夫说这是忧思过度、情志不畅所致,加之他本身体质偏弱,之后要多加开导,以免七情内伤。 何氏才松了一口气,送走大夫。 再转回来想看叶舒情况,就听叶父对着儿子不快道:“小小年纪,怎如此心重多思……” “老爷!”何氏及时喝止他,声音甚至说得上是斥责了。 叶父看她脸色,声音立刻弱了。 何氏有些疲惫,声音也有些冷淡,对叶父道:“舒儿还没好,我在这守一会儿。你若困了,尽早回去休息。” 叶父自然不会丢下她离开,于是软下声来,准备说几句好话。 叶舒才退下烧来,脑袋还有些重,只觉得房内叽叽嚷嚷吵得人心烦,于是强撑着劝何氏:“娘,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 一般情况下,风灵跟叶舒还是很默契相通的,见他说话都皱着眉头费力,便替他代言,劝说何氏和叶父,“爹娘不用担心,这里有我和院子里这么多人守着呢,夜里寒凉,娘亲留在这里,反倒让人记挂不安。” 何氏低头看叶舒,见他眼里也是这个意思,便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想起这次又是风灵在旁及时发现,心里又生出些感激,“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 “娘说哪里的话。” 等到回去的路上,何氏却没那么轻易揭过叶父的事,声音比之前在叶舒房里还冷,“老爷若是看不过我们母子,我自带着舒儿回何府,不必您言语杀人。” “夫人哪里的话!实在是错怪我了……” 何氏却并不管叶父叫屈,前脚进门,后脚关门,管他今夜去哪里睡,反正她是不想见到他了。 叶父被关在门外,暗暗叫苦,他难道还能盼叶舒不好吗?那好歹也是他亲儿子,只是觉得府里自来就由着他,从不缺他什么,他却竟然忧思成病,好似府里多欠他一般,怎不叫人气闷? 另一边,叶舒早没精力关心叶父怎么想,只是脑袋还有些沉,又嫌烛光晃眼,将人撤了几盏,又朝着风灵看去,瞧着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除了刚来府里时,风灵还没怎么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难得有些稀奇,对他身体不好这个事的严重程度也算有了认知。 谁能想到生几天闷气,就差点把自己搞掉半条命? 叶舒的一只手伸出来,风灵会意的握上去,两人前几日的冷淡的氛围瞬间消解。 叶舒扯着她的手拉了拉,“别坐着了,躺下吧,大夫都说了,我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守着。” 风灵倒不是跟他扭捏,只是这会儿困意没了,不想干躺着。而且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这样坐着面对面更好说。 见状,叶舒也要坐起来。风灵顺手给他垫了两个枕头,扶他靠着,然后相视一眼,却陡然不知道怎么重新起话头。 叶舒率先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 风灵看他这样子,不由也有些好奇,“你这几天生什么气呢?又不说话又不理人,接过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我好像也没有惹到你吧?” “……没有生气。”叶舒小声说。 但是想起这段时间的晦暗心思,又有些说不出口,想了想,问她:“之前孟先生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风灵点点头,“记得啊。” 孟氏毕竟年纪不小了,这两年也有些体力不济,她女儿女婿还算孝顺,提了几次接她过去养老,都被她拒了,直到这次她自己也觉得精力不济,加上两个孩子也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得靠他们自己精进,或另寻名师,她这才跟何氏请辞,岁女儿女婿离开了。 离开前,孟氏还将手里几本医药方面的藏书送给了她,当然,是另外手抄的版本。 两个学生天赋悟性都是绝佳,可惜一个是女子,一个因为身体缘故,也无心科举。但是临走前,孟氏还是谆谆教导,让他们不要因为不求仕途就放松学习,哪怕是精进自身,也可多读圣贤之言。 所以即便孟氏已经离开,风灵跟叶舒还是经常抽出时间看书,只是不像以前一样是惦记着课业。 叶舒却抿了抿嘴,“我不是说这个。” ----
第35章 “那你想说什么?”风灵疑惑。 对上风灵清澈的眼神,叶舒莫名噎了一下,沉默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没什么。” 这怎么能算了呢? 不说她本就好奇了,大夫都说他是忧思郁结了,那怎么能不追问清楚,让他再憋在心里加重病情了怎么办? 在风灵的逼问下,叶舒扭捏许久,还是小声说了:“我就是不开心阿展缠着你。” “啊?”风灵有些惊讶,还有些费解,没想到是跟自己有关,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以为你是在跟你爹置气呢。” 毕竟叶老爷确实有点儿偏心,她也看出来了。 叶舒在心里哼了一下,他早就不在意了,但是听到风灵提起,还是带出点不开心。 风灵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他,又有些稀奇,因为平常他自己对弟弟也是颇显友爱的,而且他们一向同来同往,去主院玩的时间也不多。 如果他是吃叶老爷的醋,她还能理解,但是吃她的醋,她就不太能理解了,难道其实他是吃阿展的醋?毕竟小孩子小手小脚,还软软的,她也很喜欢。 风灵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结果叶舒听完,脸色更臭了,严厉控诉她:“你太三心二意了!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怎么可以还喜欢其他人呢?” 说着,忍不住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有些气闷,还有些委屈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本来他只是不喜欢看叶展缠着风灵,结果风灵也喜欢叶展,搞得他好像插足中间的恶人一样。 哪里过分了?风灵才是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刚病了一场,才不惯着他。 不过看在他身体还虚弱的份上,风灵还是哄着,“你现在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而且以前经常听人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交朋友不好吗?而且阿展还是你弟弟,你自己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什么事都让着他。” 叶舒听着更憋屈了,他才不是让,只是不重要的东西,懒得跟他争罢了,但是风灵这番话,他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闷闷的说,“那你怎么保证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这要怎么保证?风灵也被问住了,她又不能预料以后的事,万一以后他们闹崩了呢?再说,即便她现在赌誓发咒的保证,他看起来也不会相信啊。 风灵苦恼了一下,却突然灵光一闪,回过味儿来似的,感觉他这其实还是介意叶老爷的偏心啊! 也是,毕竟是亲爹。换做是她,要是她师父新收了个徒弟,还对她疏远冷淡,她也会很伤心的。 知道叶舒有些时候面皮还是很薄的,所以风灵也没拆穿他,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的开解他,“以前跟着师父四处游历的时候,我其实听过也见过很多事情。有些事当时或许还不太理解,但是现在再回想又觉得明白一些了。” “人是很容易改变的,因为一个人的想法必然要受其经历影响,只要多活一刻,就可能多经历一刻不同的事情,然后改变甚至颠覆他之前的想法。” “你问我怎么保证永远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我确实无法保证。因为这需要你先保证,永远像现在这样在意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否则,你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个问题了。比如说,你会在意阿乐姐姐有没有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吗?” 叶舒:“……”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你其实不需要某个人一成不变的感情,只是需要这份感情在你的需求范围之类就可以了。” “但是人是无法预测未来的事情的,更无法预料的是,那些将会发生的事情,会对我们产生怎样的影响。而且我们往往很难察觉符合我们心意的变化,只是难以习惯对我们不利的影响,但不管好坏,其实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叶舒皱着眉头,但是因为不像风灵经历的多,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又很想表决心,说他不会变的,但是还没说出口,就被风灵阻止了,并且举了一个现成的例子。 “就像我和叶展其实算是同一年来到叶府的,但是你并不介意我的到来,因为我们成为了好朋友,爹娘也没有因为我而分薄对你的关爱。可是叶展的出生,不仅抢走了爹的偏心,还分薄了娘的精力,所以你现在才这么紧张,怕我也被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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