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着意去查,才知道阿尔吉善顶着赫舍里家的名头造了多少孽。 皇上清楚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早就分了家,也知道分家之后两房之间势同水火,旁人未必知道。 阿尔吉善和格尔分这样胡搞乱搞,败坏的不光是三房的名声,连长房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 如今索额图病死,阿尔吉善和格尔分在流放途中也没了,三房其他人被踢出京城,分而治之。对郝如月来说,算是少了一个后顾之忧。 索额图当年除鳌拜的时候有大功,后来在平三藩的战场上也出过力。皇上若动他,必须师出有名,否则会寒了上三旗贵族的心,背上寡恩的恶名。 但有人勾引太子搞基这事不好明说,况且太子确实与阿尔吉善有过交集,这事传出去同样好说不好听。 历史上,是康熙皇帝出面摆平此事,不可避免地被人扣上了寡恩的大帽子。 这一世阿尔吉善和格尔分罪有应得,索额图被两个不肖子气死。不管别人怎样想,反正赫舍里家三房对外口径是一致的,任谁也找不到康熙和太子身上来。 反而是郝如月,身上的标签从此又多了一个“大义灭亲”和“铁面无私”。 平三藩,收台湾,天下一统。驱逐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回收大面积土地,划定边界线,实力外扩。驱准保藏,册封六世活佛,蒙古三部归顺,实现内部稳定。 在历史中,康熙皇帝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完成驱准保藏,他薨逝在畅春园时,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还在西藏打仗没回来呢。 “如月,朕下一步该做点什么好呢?”康熙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上的所有政绩,都在他三十五岁之前做完了,他只是有些不适应当下的角色转换,故而有此一问。 从前都是事情推着他走,鳌拜专权,他擒鳌拜,三藩有异,他撤三藩,郑经不识抬举,他索性收了台湾。 之后是沙俄与准格尔勾结,他一边驱逐沙俄,外扩领土,一边打压分化准格尔,赶走噶尔丹,统一蒙古诸部。 等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忽然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下一步要做什么,作为一个帝王,还是心怀天下想要名垂青史的帝王,要做的可太多了。 第一样便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等民生缓过来,下一步要整治河道和漕运,与天斗,让百姓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 国富民强之后,开放海禁、发展科技也要安排上,缔造真正的天朝上国,而不是自己臆想中的。 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看客们拍手叫好,谁又知道,说起来简单的事,做起来有多难。 从擒鳌拜开始,康熙一路力排众议,直到最后统一蒙古诸部,每一个节点要付出多少辛劳,没人清楚。 所有人看到的只是结果,郝如月却是从平三藩开始一直跟到现在。今天早晨是她给皇上梳的头,不出意外地在墨发中间发现了雪白,不是几根,是触目惊心的很多根。 白发往往最先在鬓角出现,也就是清朝男人的发型特殊,才让皇上的衰老不那么明显。 可白发都长到头顶来了,足见心血耗费之巨,郝如月拿着梳子的手都是一顿。 本该用一生去完成的伟业,被人为压缩,提前了好几十年,人都要被熬坏了。 铜镜里,男人平静地看向她,平静地问:“你都看见了?” 郝如月点头,眼圈莫名发起热来:“皇上要不要染一染?” 毕竟才三十几岁,又是个极臭美的。 康熙听出声音不对,回头看她:“朕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添几根白发算得了什么?你看你,眼圈都红了。”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男人年轻的时候狗是狗了点,可多年相处下来,要说半点感情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双生女儿出生之后,这男人几乎把她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 对两个女儿也是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郝如月并非一块捂不热的顽石,生下女儿之后,心又比从前更柔软了些。 她想让太子顺利继位,也想当太后,可并不意味着她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过劳死。 所以当他问出之后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郝如月笑着回答:“眼下海晏河清,皇上合该出去走走,再往远处走走。” 其实历史上康熙初次下江南的时间比这一世还要早几年,只不过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赶在了一处,密集到让他分身乏术。 康熙是个爱折腾的皇帝,也爱玩,郝如月这个提议明显投其所好,很快得到了响应:“你这个主意好,朕一直想去江南看看。” 郝如月:好吧,果然是江南。 目的地定下来,很快召钦天监算日子,大约之前被憋得狠了,看那架势恨不得今天算好,明天就出去玩。 “如月你这边准备着,咱们下个月初就走。”与钦天监讨价还价之后,康熙对郝如月说。 这个月已经到月中了,下个月初就走,时间上是不是太赶了? 康熙一生之中六下江南,没有一次是去玩的,不管是带着仪仗巡幸还是微服私访,真正的目标都是河道与漕运。 既然有目标,那么出去之前怎么也要先跟朝臣们通个气,弄个规划路线出来。 弄好规划路线,如果是巡幸,那么礼部和内务府就要忙活起来了,准备仪仗、车马和沿途食宿等等。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临走之前,还要找人监国吧。 太子十几岁,没到监国的年纪,仍旧交给裕亲王,也要提前做一做交接啊。 一番折腾下来,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安排怎么行。 说走就走的旅行,放在现代可以,放在古代,就显得有些任性了。 皇上是说走就能走得么? 郝如月听康熙这样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皇上第一次南巡就微服,似乎不太好吧。” 就算是微服私访,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准备好。 然而郝如月还是低估了康熙那颗向往诗和远方的心,半个月后,两辆马车驶出紫禁城。 九月二十八启程,经由河北、山东一路向南,途经黄河,视察北岸,南巡至江宁,下榻曹家。 相比上一次冬狩的轻车简从,这回南巡就是纯纯的微服私访了,连视察黄河北岸的时候都没有亮明身份。 第一次被人认出来,还是到了曹家之后。 乔装过的侍卫前去敲门,曹家门房开门看了一眼:“谁啊?” 见面生得紧,便问:“找谁?” 侍卫回答找曹寅,那门房鼻孔朝天:“是来拉关系的,还是来送礼的?” 侍卫说拉关系的,门房上下打量他,又伸着脖子朝他身后看去,瞧见马车还算气派,脸上也没有多少笑模样:“规矩知道吗?” 侍卫摇头说不知,门房“嗤”一声:“不懂规矩就去学。” 说着便要关门,侍卫忙拦住,虚心问去哪里学,门房不耐烦道:“爱去哪儿学去哪儿学,学不会别来!” 大门关闭,侍卫只得折返,把情况禀报给康熙。康熙气笑了,对郝如月说:“还真让你猜着了,曹家好大的气派!” 吃了闭门羹,郝如月还笑:“这里的规矩三郎可懂?” 康熙是先帝的第三个儿子,没登基之前称三阿哥,所以这回微服出巡,郝如月喊他三郎。 康熙想了想,招来刚才那个侍卫耳语几句,又让他去叫门。 门很快开了,门房见还是刚才那个人,谐谑道:“这么快就学回来了?” 侍卫应是,当场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门房看他一眼,接过荷包掂了掂又扔回去,说了一句“打发要饭的呢”就要把侧门关上。 十两银子还嫌少,侍卫都惊了,这曹家的门槛可够高的,于是自作主张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出门在外,每个侍卫身上都装着几只荷包,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门房接过去,这才勉强收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拜帖呢?把拜帖拿来。” 江宁织造是五品官,曹玺死了,曹寅接手,只不过是个协理,连五品都够不上。 可谁让曹寅的额娘是皇上年幼时的乳母呢,侍卫压着气回答:“临时登门,没有准备,劳驾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京城的三爷到了。” 曹寅做过好几年御前侍卫,曾跟着皇上在京城周边微服私访过,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从京城来的三爷是谁。 然而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别说见曹寅了,便是连大门都进不去。 门房一听气乐了,嘴撇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知道这是哪儿么?曹家!江宁的曹家!跟谁俩在这儿爷啊爷的!” 一着急盛京口音都彪出来了。 之后不管侍卫如何解释,荷包也不还了,大门也叫不开了。 “这怎么不给办事,连银子也还不了呢!”御前侍卫哪里受过这种气,今天也是开了眼了。 不想暴露身份,康熙也没辙,坐在车里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曹寅该下衙了,咱们就在这儿等他。” 结果也不能够,曹家门外不许逗留,很快有家丁出来清场了,康熙:“……” 眼看到了饭点儿,几个孩子也饿了,光吃闭门羹可不行。 一行人来到酒楼,要了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康熙靠窗坐着,笑问上来点菜的伙计:“江宁织造曹家的门很难进啊?” 那伙计见这一家人衣着普通,陪笑说:“客官若是来投亲的,别走前门,迈进门槛就要几十两银子。从前门进的不是富商就是官老爷,一般人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进门费。” 康熙来了兴致:“哦?投亲还有别的门道儿?” 伙计应一声,给指路:“投亲绕到后面的街上,找周嫂子,便宜些。周嫂子是曹家内门里的二等仆妇,在主子面前有些体面,找她只用五两银子就能带进话去。” 不过见是不见,就只能等主家定了。 康熙哼笑:“走后门也收钱?曹家还真是金贵呢。” 伙计仍旧笑嘻嘻的,显然不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了:“莫说客官这种来投亲的,便是知府来了,想见曹大人,也得出这个门槛钱。” “……” 饭菜才上桌,街上就乱了,康熙探出头去,先看见了一群家丁,之后才是曹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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