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以为意,只说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便转移了话题。 从慈宁宫出来,皇上照例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问了皇上的身体,叮嘱皇上注意休息,然后道:“太子扶着炕桌已经能走路了,还学会了叫皇玛姆。皇上有日子没过来了,快去看看吧。” 皇上这才起身往后殿去。 等皇上走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不解地问:“太后怎么不问问安贵人的事?” 僖贵人滑胎,安贵人被降为答应,与敬答应一同囚禁,宫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是安贵人害了僖贵人的,还有说是僖贵人滑胎,皇上迁怒安贵人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闻言收起笑容:“皇上不曾提起,说明这事我不需要知道,你们也不许好奇。谁要是跑出去乱打听,惹出祸事,我也保不得你们!” 众人齐齐屏气敛容,太后上一次这样教训她们,还是在董鄂皇贵妃病逝那会儿。 家丑不可外扬,安贵人和敬贵人做下的恶事,康熙宁可一人抗下,让众人以为是他命硬,也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后宫竟然乱成这样,从而质疑他的能力。 毕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所以这回不光安答应和敬答应被囚禁了,就连僖贵人这个工具人都一同被禁足在永和宫。 南边虽有捷报,战事依然胶着,与此同时在京城闹事的“朱三太子”还没抓到。前朝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后宫又乱成这样,康熙只觉身心俱疲。 才走到后院,便听见了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他摆摆手没让通传,站在院子里静静听了一会儿,调整好情绪,这才迈步进屋。 熟悉的大炕上摆着熟悉的炕桌,太子扶着炕桌站在大炕上,如月含笑坐在太子身边给他递沙包,太子接过沙包就往地上扔。 炕对面的地上铺着毡毯,柔软的毯子上站着一排宫女太监,有人接住沙包说一句吉祥话,有人没接住沙包夸一句太子真厉害,还有人被沙包砸中假装倒地,逗太子大笑。 细看沙包都是单色的,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看上去喜庆又热闹。 如月拿起一只沙包递给太子,忽然问:“这是什么颜色?” 太子看一眼,用不怎么清晰的口齿说:“湖绿。” 如月朝他比出大拇指,太子便迫不及待地抓起沙包朝那排宫女太监砸去。有个小宫女接住沙包,笑嘻嘻说了一声:“阿哥吉祥!” 太子煞有介事一摆手:“赏!” 立刻有保姆拿来几枚铜钱给了那个小宫女,小宫女接过赏赐,又说了一声:“谢阿哥赏!” 话音未落,又一个小太监被沙包砸中倒地,还假装“哎呦”了一声,逗得太子拍手笑。 倒地的小太监才要站起来,余光瞄见站在门口的皇上,顿时就跪了。玩得正欢的众人这才发现皇上来了,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都没人理。 也不怪他们没留意,自打皇上有了新欢,自打新欢僖贵人怀上龙胎,皇上的心一直都在永和宫,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太子了。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太子却并不介怀,扶着炕桌看见皇上,便“啊”地笑起来,迈开小短腿朝皇上扑过去。被皇上一把抱住,顺势举了一个高高,又举了一个高高,太子咯咯咯的笑声再次填满暖阁,也填满了众人空落落的心。 太子就是太子,虽然还未正式册封,到底没人能取代。 连着举了几次高高,皇上这才将太子重新抱在怀里。太子还不满足,挥舞着小胖胳膊还想再飞一次,皇上掂了掂他说:“你再胖些,一次也举不动了。” 众人这才找到机会给皇上行礼,皇上让他们不要拘束,继续陪太子玩耍。 太子从四五个月开始添加辅食,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强健,如今十个月大,每天除了固定的母乳,还要定时吃肉糜粥、鸡蛋黄、蔬菜泥和水果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难产儿了。 便是与顺利出生,虎头虎脑的大阿哥站在一处,也看不出瘦来。太后直夸郝如月会养孩子,太皇太后看郝如月也顺眼多了,过年时还破天荒额外给了赏赐。 太子好像听懂了皇上的话,搂着皇上的脖子撒娇。皇上笑着又举了几回,太子这才罢休,咯咯笑着重返战场,让皇上看他丢沙包。 又一个小太监“中弹”倒下,模样滑稽,太子转头看皇上,皇上也学郝如月的样子,朝太子比出大拇指。 太子笑眯眯接过郝如月递过去的沙包,不等她问,便准确说出了手里沙包的颜色。等皇上又比出大拇指,才将沙包扔出去。 太子玩累了,郝如月命人将毡毯和沙包撤下,吩咐乳母把太子抱回里间哄睡。 太子很快睡着,郝如月去里间看了又出来,见皇上还在,且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只得让人给皇上换茶水。 茶水换好,估摸着皇上有话要对赫舍里家二姑娘说,梁九功便带人退下了。乾清宫的人都走了,芍药也不敢再留,知趣地跟着退了出去。 屋中方才沸反盈天,如今落针可闻,郝如月与皇上隔着炕桌一站一坐,不看彼此,也不说话,很有一种决战紫禁之巅的诡异既视感。 高手过招往往一击毙命,所以谁都不肯先出手,耐心等对方先动露出破绽。 “僖贵人的事……你都听说了?”还是皇上最先打破僵局。 深宫似海,帝心难测,皇上为达目的连龙胎都能舍,还有什么豁不出去,郝如月只觉齿寒。 理性讨论,皇上给出的方案和结果都是最优的,既能铲除安贵人和敬贵人这样的毒妇,又能稳住前朝和战局,还能将家丑一并盖了。 关于僖贵人,郝如月也并不觉得她冤枉。即便她曾经在永和宫只是个洗脚宫女,没有掺和到安贵人所做的那些恶事中去,可看她失子之后的表现也不难猜出,她一定知道什么。 而且还不少。 不是帮凶,也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存在。 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便是龙胎。 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小生命,还是皇上的亲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怎么忍心拿自己的孩子当诱饵! 皇上这样做,与穿越前她家里的那些亲戚有什么分别! 当初皇上扶植僖贵人,郝如月只以为皇上打算让安贵人与僖贵人撕破脸,狗咬狗,从而撕开安贵人罪行的冰山一角。 后来僖贵人怀孕,郝如月以为皇上会等一等,等僖贵人产子再行动,谁知皇上还是眼睁睁看着安贵人害了僖贵人的孩子。 大约是养了太子之后心变软了,明知皇上给出的是最优解,郝如月却对做法并不认可,甚至有些害怕。 今日见皇上主动提起,郝如月也没有心情八卦,只想淡淡应一声“听说了”将话题终结掉,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皇上又失一子,节哀顺变。” 康熙就知道她想偏了:“僖贵人并未侍寝。” 郝如月瞬间抬眸,与皇上四目相对,听他说:“宫里的传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有些还是准的,就比如朕偏爱腰细的女子。” 被皇上这样盯着,郝如月下意识瞄了一眼原主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心里安慰自己,腰细怎么了,在这个传言中,腰细前面还有一个年龄偏小呢。 然后听皇上又道:“也只是有些准罢了,什么年龄偏小就是胡扯。” 郝如月:“……” 郝如月一时没接上话,好在皇上没有纠缠,及时转移了话题:“僖贵人酒量不行,喝两杯便醉了。” 变相解释了僖贵人为什么没有侍寝,却总以为自己爬床成功的原因。 竟然是被灌醉了。 至于月事推迟、孕吐等一些列假孕迹象,根本不必问了,肯定是胡院政的手笔。 难怪僖贵人派人去请太医,当值的太医都不在,居然将胡院政请了去,之后安胎也一直是胡太医负责,从未假手他人。 郝如月还记得惠贵人对她说起此事时,话里话外酸劲儿十足:“胡院政老迈,这些年只给皇上和太皇太后看诊,别说我们这些庶妃,便是先皇后都没有这个待遇。真没想到,皇上竟然偏爱僖贵人至此,也难怪人家看不上这个看不惯那个了。” 原来胡院政也是局中人。 剧中反派一般有两种死因,一种是话多,一种是知道太多。郝如月并不想知道那么多,这会儿听了满耳朵,心中越发惶恐:“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臣这些?” 皇上似乎怔了一下:“朕以为你想知道。” “臣一心都在太子身上,并不敢打探后宫秘辛。”好奇害死猫,郝如月还真不敢好奇,现在更是恨不得重金求一双什么都没听过的耳朵。 皇上哼笑:“朕以为你该知道。” “想”这么快就变成了“该”,郝如月心说左右都是皇上您的道理,您高兴就好,于是淡淡应了一声是。 眼看到了饭点,梁九功以为皇上这时候过来,多半要在慈仁宫用点心和水果,便吩咐人告诉御膳房,将皇上的午膳挪到慈仁宫来。 结果午膳才挪过来,皇上却要走:“去承乾宫。” 这段日子忙着前朝还要兼顾后宫,有很长时间没去承乾宫看大阿哥了。大阿哥随了亲额娘生得珠圆玉润,贵妃也是个会养孩子的,不要把大阿哥喂成个球才好。 等到了承乾宫,看见早已胖成球的大阿哥,皇上一脸苦笑,与贵妃打趣:“朕瞧着你与大阿哥,竟不知承乾宫的膳食到底如何了。” 贵妃仍旧如从前那般瘦弱,甚至好像比住在慈宁宫时还要更苗条一些。 大阿哥却足足胖了三圈,从侧面看只能看见红苹果似的脸蛋,连鼻尖都看不见了。 因为养着大阿哥,再加上贵妃位份较高,承乾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时贵妃和大阿哥的膳食都是小厨房在做,所以皇上才有此一说。 贵妃闻言红了脸,平时皇上过来只是看大阿哥,与她说话也都跟大阿哥有关。皇上问得官方,她也答得官方,很少有轻松玩笑的时候。 “大阿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臣妾便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贵妃想起小时候的事,含笑说:“从前额娘带臣妾到宫里给太后姑母请安,那时候太后姑母说皇上饭量渐长却吃不胖,臣妾便以为大阿哥也是如此,没想到吃成了一个小胖墩。” 皇上记不得了:“还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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