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倒是坦然,看着熟睡中的大阿哥,淡声说:“皇上的心不在我这里,又何必强求。” 邢嬷嬷急死:“娘娘,皇上的心搁在前朝呐,后宫里的女人有宠有儿子就够了。” 怪只怪老爷与夫人数十年夫妻恩爱,让娘娘将情爱看得比什么都重。 宫里不比家中,家中老爷愿意宠谁便宠谁,在宫里皇上要用后宫平衡前朝,并不能事事随心。 能得到圣心最好,得不到也不耽误升位分、生孩子,看惠嫔和荣嫔就知道了。 赫舍里家的盛心庵去年才拆,可他们家的二姑娘又得到了什么,连个名分都没有。说是御前女官,其实与太子身边的保姆无异。 贵妃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拍着大阿哥的手一顿,眼圈都红了:“嬷嬷,你知道我第一次侍寝的时候,皇上对我说过什么吗?”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会嫁给皇上表哥,每一次进宫她都会偷偷打量。皇上生得龙章凤姿,如青竹松柏,她心中欢喜。 可当她如愿被抬进宫,满心欢喜地与心爱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紧张地等着他行周公之礼。行礼之前,男人忽然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在朕心里,永远当你是妹妹。”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小声地哭了出来,眼泪滑落的瞬间,分不清是身更疼还是心更疼。 之后眼泪仿佛决堤,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皇上叹气,并没尽兴便让人将她抬了出去。 此后,她再未侍寝。 邢嬷嬷听完并不觉得有什么:“娘娘是皇上的表妹,在皇上心里自是不同的,娘娘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哭?” 话不投机半句多,皇贵妃摆摆手,让邢嬷嬷也退下了。 等到屋中无人,皇贵妃才喃喃自语:“皇上把我当妹妹,我便只当他是哥哥吧。” 皇贵妃并不知道,就是今日这一份觉悟,让她活到了七十岁,一生荣华富贵,并没像历史上那样难产而死,早早收队。 皇贵妃有这份觉悟,被邢嬷嬷奉为正面典型的荣嫔却没有,她在接旨当日又惊又喜,竟至难产,好好的一个小阿哥生下来就没了。 处置了安答应和敬答应之后,皇上便将之前夭折的七个孩子全都算在了这两个毒妇头上。人死之后一张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留给野狗当午餐。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大阿哥平安养到三岁,太子也快两岁了,皇五女安然降生,□□嫔生下的小阿哥还是夭折了。 昨日去钟粹宫看荣嫔,她还挺着孕肚笑吟吟地说这个孩子很乖,不闹人,生下来定是个安静从容的。 如今这个乖巧的孩子正躺在一具小棺椁里,身上盖着白布,康熙想伸手揭开看一眼,却被梁九功拦了:“皇上,就让小阿哥安静地走吧。” 到底没看见那孩子的容貌。 耳边是荣嫔压抑的哭声,整个钟粹宫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康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片阴云的,走出来之后便被明媚的春光刺了眼,堵了心,不知不觉走到了慈仁宫后殿。 大约是想太子了,大约只有乖巧的保成才能抚慰他的丧子之痛。 “皇上今日可有政务要忙?”走进熟悉的暖阁,坐在熟悉的大炕上,迎接他的并不是乖巧的保成,而是如月。 钟粹宫才死了人,而他才从那片阴云里走出来,身上带着死者的阴气和活人的悲痛。小孩子眼睛最干净,见不得这些。 也不吉利。 如月话说得委婉,其实是在赶人吧。这时候他确实不应该跑来找保成求安慰,万一吓着他就糟了。 可偌大的皇宫,他又能找谁求安慰呢,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太后身体一直不好,大阿哥也还小…… 那些庶妃么,她们都没有心,一个个只想争宠生儿子,让人烦不胜烦。 想着头更疼了,好像谁都不合适,他就应该一个人回乾清宫关起门来自己给自己舔伤口。 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 康熙撑着炕沿站起身,眼前有一瞬发黑,嘴上却道:“是,朕还有政务要忙,先回去了。” 眼前男人一张俊脸白到吓人,往日漂亮深沉的丹凤眼中爬满血丝,薄薄的唇紧抿着,逐渐失去血色。 尽管知道荣嫔这一胎多半保不住,郝如月还是从药膳空间里兑换了一些补血益气的名贵药材送给她。 只是听惠嫔说,自打出了僖贵人滑胎之事,荣嫔对这一胎格外仔细,别人送的吃食都不肯用,更不要说药材了。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可当噩耗传来的时候,郝如月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她安慰自己就是经历得少。皇上就不一样了,皇上之前已经失了七八个孩子,荣嫔这一胎夭折,皇上固然伤心,应该很快就会过去。 可当皇上走进院子,郝如月便察觉出了不对,看皇上脸上的表情与仁孝皇后薨逝那日一般无二。 后世不管有多少非议,说他早年英明晚年昏聩者有,说康熙康熙吃糠喝稀者有,却谁也无法否认,康熙皇帝是一个好父亲。 只这一点,便让郝如月软了心肠,在皇上进屋之前就吩咐下去:“中午不用点心和水果了,让御膳房弄点下酒菜过来,再搬两坛子皇上爱喝的好酒。”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郝如月的亲身经历却是一醉解千愁。 当年骤然得知父母兄嫂车祸离世,她身在异国才躲过一劫,也曾发了个疯似的买机票想回去。哪怕被二叔、三叔他们害死,到地下与家人团聚,也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 很庆幸那天所有机票全部售罄。 到了晚上,她还是一直哭一直哭,根本睡不着,翻找冰箱意外找到几瓶啤酒。 在那之前,不管是家里的宴会还是别人家的宴会,她都没喝过一滴酒,从来只喝果汁或牛奶。 于是几瓶啤酒喝到烂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经过充足的睡眠,被冲昏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这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复仇计划。 也是那一次之后,她爱上的喝酒。 被欧美同学欺负的时候喝酒,之后用成绩打脸,被华尔街白人老板压榨的时候喝酒,酒醒带着手头的大客户果断跳槽,职位再上新台阶。 回国之后,更是凭借自己过人的能力和酒量,很快从一个普通销售晋升集团执行总裁,扛下七成业绩,让二叔、三叔他们恨得牙根麻,却不敢轻易动她。 如果不是意外穿越,爷爷、二叔、三叔和小姑恐怕早就去地下向她的父母兄嫂赔罪去了。 这一晃神的功夫,皇上快走到门口了,郝如月追出去:“皇上若不忙,留下用午膳吧。” 皇上还没说话,梁九功麻利接过话头:“皇上,今日奏折不多。” 近一段时间,整个皇宫就属梁九功过得最魔幻。 最开始是僖答应。都说僖答应爬床成功,麻雀变凤凰,只有梁九功知道僖答应夜夜醉酒,根本没上过龙床。 就是这样一个压根儿没上过龙床的小主,某日被胡院政诊出有孕,梁九功几乎以为她给皇上戴了绿帽子,结果皇上含笑认下了。 僖答应变成僖贵人,差一点脚踩西瓜皮变成僖嫔。就在这时,僖贵人滑了胎,然后查出是安贵人所为。 紧接着安答应和敬答应没了,僖贵人也没了,永和宫团灭。 原来在永和宫服侍的,碧桃被慎刑司带走,再没出来,其他所有太监宫女杖杀。 荣嫔肚里的小阿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夭折的,落地就没了。 之前一切都好,昨儿个皇上过去,荣嫔还夸孩子乖巧来着。 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自责,后悔在小阿哥出生前造了杀业,冲撞胎神,将小阿哥一并带走了。 从钟粹宫出来,皇上没像从前若干次那样回乾清宫,也没传轿撵,一路步行来了慈仁宫,没去前殿,直奔后殿。 梁九功猜出皇上大约想见太子,抱一抱太子也许能减轻丧子之痛。 他很想提醒皇上换一套衣裳再照照镜子,以免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吓着太子。 太子虚岁还不到两岁,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吓着了也不是玩的。 可走了一路,到底没敢说。 幸好太子这个时辰在睡觉,皇上被赫舍里女官挡在了门外。梁九功想没有太子,有赫舍里女官也是一样的,这时候恐怕只有心上的人才能宽慰皇上一二。 谁知赫舍里女官张口就赶人,可芍药刚刚为什么找他张罗酒菜? 皇上被人拒之门外也不生气,起身便走,才走到门口,又被追回。 这一出一出又一出的,梁九功觉得自己都快魔障了。 皇上果然是不想走的,他一说今日奏折少,掉头便往回走。 进到屋中,脱鞋上炕。 御膳房也很给力,大约知道荣嫔的小阿哥夭折了,皇上心里难受,酒菜都比平时上得快。 等酒菜上齐,梁九功朝芍药使了个眼色,带上各自的人退下。 郝如月坐在炕沿上给皇上倒酒,看着皇上一口气连喝三碗,要举起第四碗的时候被她按住了:“皇上若想独饮,不如回乾清宫去。” 康熙最爱她娇憨的模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饮下了碗中酒,这才松开。 亲自给两只酒碗里倒酒,边倒边问:“你想与朕对饮,可有酒量?” 换做穿越前的她,白酒论斤喝,黄酒论坛喝,啤酒当水喝,千杯不醉。可这具身体是原主的,郝如月心里没底:“臣没喝过酒,不知滋味,大不了与皇上一醉方休。” 皇上挑眉:“一醉方休?” 郝如月:酒桌上的话,何必较真? 话可以不用当真,酒却是真的。素三彩酒壶里倒出纯白半透明的八珍酒,落于配套的酒碗中。没错,是碗不是杯。 趁着皇上倒酒的功夫,郝如月先吃了几口热菜垫肚,有量没量等会儿就知道了。 碰碗,对饮,一碗酒下肚,郝如月没啥感觉。八珍酒是蒙古进贡的,口感很像酸奶口味的鸡尾酒。 又连喝三碗,郝如月吩咐上酒时,脸不红心不跳,皇上都夸她好酒量。 郝如月喝惯了高度白酒,比如五十三度的茅台和五十二度的五粮液,喝鸡尾酒就像喝水,唯一的缺点就是量大尿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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